“我们多么相似!”仿佛这个世界上没有別的独生子似的。
    “你也是独生儿吗?”大熊问我。
    “本来不是。”我说。
    “什么叫本来不是?”他怔了一下。
    “我原本是双胞胎,有一个比我早七分钟出生的姊姊,但她出生不久就夭折了。我常常想,要是她没死。
    这个世界上便有两个我,长得一模一样,她可以代替我去上学和考试。但是,长大之后,我们会过着不一样的人生,大家喜欢的男生也许不一样。我有时觉得,她好像还在我身边,并没有死。她甚至会跟我聊天。“我告诉大熊。
    大熊很同情地看着我,不知道说些什么安慰的话才好。
    我咯咯地笑了起来,说:“骗你的!”
    受骗的他露出尴尬的神情。他真的太容易相信別人了。
    “我跟你一样,是独生孩子,所以我能够嗅出谁是同类。至于怎样嗅出来,可是我的秘密。”我朝他笑笑说。
    我拥抱着那个“秘密”,把面前那盘“古墓飞尸”
    吃光。第一次约会的女孩,实在不该吃这么多。
    从“古墓”出来,星星已经在头顶了。我肚子撑得饱饱的,嘴唇给红莓汁染得红彤彤。大熊的嘴唇却是黑色的,都是墨鱼汁的缘故。
    我在点点星光下读着手里的两张优惠券,一边定一边说:“真好,还送集团旗下另一家餐厅的优惠券呢,我们明天去这一家试试吧。”
    我转头跟大熊挥挥手,说:“明天记着准时在小公园见,再见了。”
    “呃,你还没给我提示。”他追着我问。
    “世界上到底有没有鸡呢?”我说。
    他等着我说下去。当他发觉我嘴巴没动,他失望地问我:“这就是提示?”
    我点了两下头,甩着手里的布包,跟他说:“明天见。”
    他苦恼地杵在星光下。
    等我上了车,我才发现他的羊毛衫还穿在我身上。
    我把衫脚翻过来,看见左边缝了一条深蓝色的小布条,
    上面用灰线缝上品牌的名字。是我们学生常用的便宜的进口货。我突然想到了一些什么。
    那天晚上,我把大熊的羊毛衫从里面翻出来,拿出针线,彻夜用一根红线小心翼翼地在小布条的背后绣上我的英文名字的第一个字母“w”。这样。大熊整个冬天,甚至明年和后年的冬天,都会穿着有我名字的羊毛衫,这一切会神不知鬼不觉。我不用灰线或蓝线而用红线,是故意给大熊留下一点线索。也许有一天,他会无意中发现布条上的红色“W”字,会想起我,然后既感动又惭愧地说:“原来郑维妮这么喜欢我。我熊大平这个猪头凭什么!”
    2
    第二天。
    五点五十分,我把大熊的羊毛衫塞进布包里,从家中出发到小公园去。大熊还没来,我一边荡秋千一边等他。我愈荡愈高,荡到半空的时候,看到他老远朝我跑来,每当我往前荡高一些,他便接近我一些,然后再接近一些,终于来到秋千架前面。
    “我想到了!”他仰着头跟我说。
    “答案是什么?”我荡一卜来间他。
    “先有鸡。”他肯定地说。
    “为什么?”我荡上半空。
    “圣经说的。”他又抬起头来对我说。
    “圣经说先有鸡才有鸡蛋?”我缓缓慢下来,一只脚踩在地上,然后另一只。
    “圣经说,上帝用了六天创造世界。就是在第六天,上帝造了鸡。”大熊说。
    “圣经哪有说上帝造了鸡,你以为我没读过圣经吗?”
    “圣经说:”上帝造出牲畜,各从其类‘,鸡是牲畜,所以先有鸡。“他脸上露出胜利的微笑。
    “错。”我从秋千上走下来,咧嘴笑了。
    我又赚了一天。
    “为什么错?”大熊不服气地问。
    “圣经只是说上帝创造了牲畜,可没说是鸡。”我说。
    “鸡明明是牲畜。”他反驳。
    “我问你,骡子是怎么来的?”没等他回答,我接着说,“是马和驴杂交而成的,对吧?天地之初,根本就没有骡子,是后来才有的。所以,上帝是造了牲畜,但上帝不一定造了鸡,起初也许没有鸡。”
    他看着我,张着嘴想说什么,终于还是沮丧地闭上嘴巴。
    “昨天忘了还给你。”我从布包里掏出那件羊毛衫丢给他,大熊不虞有诈,把羊毛衫往身上套。
    “那……请你给我提示吧。”他低声下气求我。
    “我肚子饿,不吃饱绝对没法给你提示。我们去‘十三猫’好吗?”
    “什么‘十三猫’?”他一头雾水。
    我摸出昨天送的优惠券在他面前扬了扬。说:“是跟‘古墓’同一个集团的。”
    “为什么他们的餐厅都这么古怪?”他一边走一边咕哝。
    “古墓”在地底, “十三猫咖啡室”却在天上,它在一幢商厦的顶楼。既然不在十三楼,为什么又叫“十三猫”呢?
    我和大熊乘电梯到了顶楼,电梯门一开。我看见两只波斯猫,一只金色毛,一只银色毛,是人扮的。金的是猫女,她戴着毛茸茸、金光灿烂的猫头套,两只小耳朵竖起,眼皮涂上厚厚的银蓝色的眼影膏,眼睫毛长长的,两边脸颊画了几根白色的猫须,身上穿着金色紧身衣,手上戴着猫爪手套,脚上踩着金色皮靴。银色的是猫男,同样戴着猫头套和猫爪手套,涂了一张猫脸,只是猫须更长一些。猫男身上穿着银色的燕尾服,长长的尾巴摆在身旁,胸口有一撮银狐似的毛,脚上踩着一双银色皮鞋。
    猫男和猫女手支着头,手肘懒懒地抵住那个猫脸造型的接待柜台。当我们进来时,他们正用人话交谈。
    我和大熊走上前。
    “喵呜……喵呜……”猫男和猫女冲我们像猫儿般叫。
    我和大熊对望了一眼,也只好对他们两个“喵呜!
    喵呜!“
    “是来吃猫饭吧!”猫女娇滴滴的声音问。
    “会不会真的吃猫吃的饭?”大熊问我。
    “不会吧?”我说。
    猫女从柜台走出来,领我们进咖啡室去。她也有尾巴。不过却是像一球金色的小毛团似的粘在屁股上。她优雅地走着猫步,黑石地板上印着一个个梅花形的白色猫掌印,猫女好像总能够踩在那些掌印上,不像我和大熊般乱踩。
    餐厅挑高的圆拱形天幕蓝得像夜空,布满大大小小闪烁的繁星,中间藏着一双双亮晶晶的猫儿眼,有的又圆又大,有的呈狭长形,有的滴溜溜像玻璃珠,有的神秘莫测,有的很慵懒,像刚睡醒似的。
    我们在一张小圆桌旁边坐了下来,木椅子的椅背是一只虎纹猫蹲坐的背影,七彩缤纷的桌面像鱼缸。画上了猫儿最爱的各种金鱼,还有水草和珊瑚。
    一个黑猫打扮,四蹄踏雪的女服务生走来,放下两张猫脸形的菜单,冲我和大熊“喵呜”了一声。
    “喵呜!”我和大熊同声应着。
    菜单上果然有“猫饭”、 “猫面”、 “猫鱼”、 “猫不理布丁”、 “猫思春”、 “猫妒忌”、
    “猫眼泪”等等奇怪的菜名。我和大熊都要了猫饭,那是曰式鲑鱼卵拌饭,是我们的至爱。大熊点了一杯“猫妒忌”。是猫儿不能喝的冰巧克力。我糊里糊涂,竟然点了一杯“猫思春”,我怀疑是潜意识作怪。
    餐厅里星星眨巴眨巴,落地玻璃窗外面也有一片缀满星星的、真实的夜空。来这里的都是年轻人。一双一对的,我和大熊看起来大概也像情侶吧?
    “这里为什么叫‘十三猫’?”我问“四蹄踏雪”。
    “四蹄踏雪”伸出雪白的猫爪指着天幕,神秘兮兮地说:“天幕上总共有十三双猫儿眼,不过,有的客人会数出十四双来,又或者是十三双半。”
    我和大熊不约而同抬起头数数一共有多少双猫眼睛。
    “为什么我会数到十四双半?”我吃了一惊,问大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