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间……
    本丸都那么荒凉了啊。
    他想起,斩首审神者的那一天。回到本丸的时候,满地的碎铁、鲜血,保护审神者的结界被强行冲破,所有的设施都停摆,天色如遭到神罚一般浓稠。
    雨水全都化作了红艳艳的河流。
    一期一振崩溃地望见了弟弟们的尸体。
    “包丁、前田、平野……”
    青年慌乱地到处探查,触碰到的只有一个个不再跳动的脉搏。越过断肢残骸之后,他终于发现了奄奄一息的乱藤四郎。
    他握住乱的手,注视着他胸膛处的破洞。
    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唯有绝望嘶哑的哽咽。
    “欢迎回来……一期哥。”
    乱倒是毫不在意地笑了笑。他断断续续地说着,呼吸越来越慢、瞳孔也在逐渐涣散:“一想到,一期哥从此自由了、不会再因我们而受折磨了……就非常非常高兴。”
    “拖累了你那么久,对不起。”
    “这一次。”
    “我帮到你了吗……?”
    好冰啊。
    乱的手,变得好冰。
    一期一振茫然地维持着原本的姿势。胸腔处不断发酵的,到底是恨意,还是懊悔,已经分辨不清了。
    到了这种地步。
    连自己是否在扭曲地痛哭都听不出来。
    泪水模糊了他的视野。入目之处,只有大片大片的暗沉沉的红色。仿佛全世界都弄丢了别的色彩,于是一切都显得如此单调粘腻。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没有早点亲自杀掉审神者。
    全都是。
    他仍旧对人类抱有期待的错。
    “嗞”地一声。
    刀刃出鞘,划破愈来愈浑浊的空气,抵在了加州清光的咽喉处。青年的眼眸如死水,埋藏着深入骨髓的寒意:“新的主公,是什么意思?”
    压切长谷部同样震惊。
    “别打架!”管理本丸的长谷部按捺着情绪,反射性地开始调解,“一期,冷静一点。加州会解释的,给他点时间……”
    ……时间。
    压切长谷部回忆了一番。
    意识到所谓的“新主公”早就躲在本丸里,而加州清光一直拿三日月、山姥切当作借口,各种忽悠他后,他顿时没了调解矛盾的责任感,甚至想要自己拔刀去打一架。
    他咬牙:“加!州!”
    加州清光:……
    三日月殿!救一下啊!
    明明是他的共犯!
    隔壁的三日月宗近收到他的求助,不疾不徐地打开了小木盒:盒子内摆着一张张治疗型符咒。效果比不上直接灌灵力,但足以救回濒临碎刀的付丧神了。剩下的,再慢慢休养。
    一期一振的瞳孔微动。
    “这是新主公留下的。”三日月宗近深知过犹不及的道理,没有逼得太狠,“她才5岁,是个好孩子。一期,我们只需要你别做极端的事。你可以不见她、无视她,不向她效忠。”
    “你要收下这盒符咒吗?”
    一期一振陷入了沉默。
    他看着表面云淡风轻,实际上把控了全场的诞生自平安时代的名贵之刃,轻轻扯了扯唇角,蓦地收回了刀,垂下眼帘。
    他根本没得选。
    “我明白了。”
    5岁吗……三日月宗近,掐准了他的软肋。他确实习惯了庇护小孩子,是一振温雅的刀。虽然目前理智失控,但有了救命之恩,他就下不了手了。
    只是。
    那样的阴霾……
    他没有办法再接纳某个人。
    “我会遵守规则。”一期一振抱起盒子。转身离去的刹那,曾经的良善与此刻的麻木憎恨交锋,他的大脑混乱至极,指尖紧紧压着木盒。
    一期一振背对着同伴们。
    尸横遍野的场景恍若昨日,刺痛着他。
    “替我……谢谢她。”
    ……
    他走了,压切长谷部仍站着。
    “加!州!”
    加州清光:……
    至少没拿刀指着他。
    少年苦中作乐,他做好了接受了质问的准备,没想到压切长谷部开口就是——“那孩子是什么样的人?会爱护我们吗?”
    ……?
    不确定,再品品。
    他的讶异过于明显,压切长谷部不得不羞恼地强调:“是我斩首了第二任审神者没错。可是,化为人形前……我是被黑田大人当作传家宝刀珍视的。”
    他深深体会过和人类的羁绊。
    仔细地维修他、使用他,赤诚地称赞他。这些爱意,才是他骄傲的源头。他跟每一任主公,都该是双向奔赴。第二任审神者的糟糕,并不会令他厌恶人类这个群体……他不怎么提及的黑田家,足够在充斥着血腥的日子中,照耀他前行。
    压切长谷部,拥有着怀抱憧憬的勇气。
    加州清光:……
    #突然不爽#
    由于审神者的压迫,本丸的刀剑之间,鲜少交流、互动,每次凑在一起都是苦大仇深的,导致彼此的了解不多。
    压切长谷部还一口一个“前主的野蛮”,日常别扭地diss织田信长,完全不提在黑田家的经历!作为恐惧折断、总是惶惶不安的遭到过抛弃的刀剑,加州清光悄悄地“啧”了一下。
    他讲起了花子。
    “那是在秋末。”
    “她推开门进来,浑身都是泥。腿上的伤都化脓了,看不清五官。又瘦又矮。”
    “脏兮兮的呢。”
    ……
    长谷部听得很认真。随着讲述,重温了与花子相关的一点一滴的少年不自觉地柔和了表情。
    他托着腮,望着远方。
    门外的鸟居上堆起了一层层的雪。
    偶尔会想。
    远方的你,会不会着凉呢?
    ……好想见你啊。
    快回家吧,花子。!
    第28章 晋江第28章
    ……完全融不进去!
    两振不肯认主的刀游离在队伍之外,日渐沉寂。他们冷淡地旁观着:花子确实乖得不可思议。不哭不闹,性格如湖水、如天空,透着极具包容性的沉静。
    明明才5岁。
    却照顾着每振刀的心情。
    “……”
    理解了同伴们的选择。
    但认主是不行的。比起个人的意志,压在他们肩膀上的,是敲定远征名单后,全本丸的寄托——正因为同伴们都沦陷了,他们才必须保持清醒。
    当永远的planB。
    两振刀都隐藏着汹涌的焦虑。
    每当目睹新刀们、山姥切国广毫不顾忌地亲近花子,且露出灿烂的弧度,就会一边欣慰,一边回忆起当初的地狱、以及伤痕累累地将修复资源交给他们的伙伴们……那几乎是精神上的酷刑。
    “烛台切、笑面。”
    “带他们走。”
    现在,他们在回本丸的路上。
    无论的新刀,还是山姥切,都不会知道,烛台切光忠与笑面青江的毫发无损,是用一振振刀剑的鲜血堆叠出来的。
    那些血液、憧憬。
    全都化作了浓郁的负罪感。
    “……带他们走。”
    这本该是他们要拿命完成的任务。
    就算在日常的相处中,摸索出了花子的品性,他们也不清楚……这会是正确的道路吗?这会是死去的同伴们希望的道路吗?
    他们的默许,是否辜负了同伴?
    再次迎来“审神者”——
    像是噩梦重临,世界弥漫着血色。
    离本丸越近。
    溺水般的感觉就越强烈。
    笑面青江坐在枯树下,束起的长发衬着白皙的脖颈,异瞳微阖,背脊紧绷。
    昨夜是这个冬季的最后一场雪。
    枝桠上堆积的碎雪簌簌滑落。他摊开手,接住碎雪,再仰起头,就望见了一抹极小的绿意……仔细算一算,似乎是快要到春季了。
    生机勃勃的季节吗……
    听到了“啪”的轻响。
    是枯枝断裂的声音。
    他习惯性地扣住刀柄,警戒起来——映入瞳孔的,是披着乌黑的长发,五官精致的小女孩。备受拥戴的审神者预备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