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狼狈的模样……!
    他心态崩裂。
    作为国宝、多代名将的武器,他竟然以这幅光彩尽失的模样,出现在了新主面前。右手的布条都来不及拆!暴露了握刀不稳的事!
    厚藤四郎硬撑着说:“大将。”
    他叫得轻飘飘的,像是转瞬即逝的雪。同样怀着惶恐,试图打破距离的花子却蓦地愣住:与药研一样,厚藤四郎只会对承认的主公喊“大将”。
    花子开心了。
    她的眸子弯弯,本就剔透的琥珀色,在橘黄灯光的描绘下越发好看。
    “要一起吃寿司吗?”
    她摇了摇提着的木盒子。
    关于告别的话语全都被她的笑容堵住。厚藤四郎默默挣扎了几秒,才点头。
    少年尴尬地拆掉布条,把木刀归位,跟着她坐到手合室外,眺望远方的月亮。
    圆圆的、格外美丽。
    厚藤四郎不太想进食,他随意拿了一个寿司,神思不属地咬了一口,眼角的余晖瞄向旁边的花子。
    吃得好专注。
    厚藤四郎不自觉地笑了笑。他记得,兄弟们说过,烛台切每次看到审神者吃东西,就会成就感大涨,更加认真地钻研菜谱。
    审神者确实很尊敬食物。
    不过饭量并不大。
    往常从兄弟们的描述里、从放映会上,勾勒出的碎片,随着这次的互动,逐渐拼凑完整。
    她一个字都没问啊。
    厚藤四郎百感交集地放松下来。
    花子发现了他没食欲,便盖上了木盒。厚藤四郎注意到了她的手,虽然有伤疤,但这些伤全是生活的痕迹——并不是属于武士的手。
    花子仰着头。
    她的瞳孔倒映着天空之上的银河。
    “大将,和我之前的每一任主公都不同。”厚藤四郎忽然开口。他没用活泼搞怪的语调,沉静得仿若深海之下的浮光:“小小的、软软的,没有攻击性。”
    像是毛绒绒的、羽翼都展不开的雏鸟。
    “‘暂时没法独当一面也没关系,我会辅佐你的’之类的话,此刻的我根本实现不了。”
    去参加祭典,也只会破坏寓意。
    厚藤四郎考虑过,是不是应该主动刀解,让一振全新的厚,来到这座本丸。可一期哥他们一定会难过。他本身也不是会逃避的性格。
    只是。
    “这样的刀,对大将而言有意义吗?”
    ……意义?
    花子的睫毛微颤,表情懵懂。她沿着厚的思路想了一会儿,意识到她并不需要厚做得多优秀。仅仅是冲她露出晴朗的笑容,便足够了。
    “辅佐不了也没关系。”
    她注视着少年的面容,嘟囔道。
    “你的存在本身。”
    “就是对我而言的一切意义。”!
    第52章 晋江【重写了】
    “你的存在本身。”
    “就是对我而言的一切意义。”
    一期一振坐在手合室的背面,听着两个孩子的交谈声。细碎的、清冷的月光在他的眸子内晃荡,像是波涛汹涌的海水,拍打着他的心脏。
    他知道厚在偷偷训练。
    比起别的弟弟,追随过多任名主、又是国宝的厚藤四郎,有着强烈的自尊心。
    所以他一直躲着,没现身。
    由于视野盲区,他没注意到花子的靠近。等女孩的嗓音传入他的耳朵,他已经来不及帮厚拦下审神者了。他慌了一会儿。
    要出去吗?
    他踌躇着。
    ——“大将。”
    这道轻飘飘的呼唤,不止令花子惊讶,还扼住了他的步伐。他重新坐下,满腹茫然:……弟弟是什么时候认审神者为“大将”的?
    他对厚的关心太少了吗?
    他仔细回忆,发现厚确实没有表露过厌恶或杀意,总是沉默着、心不在焉的模样。
    他若有所悟。
    他原本以为那是无声的抗拒。
    一期一振感到自责。
    要是他早点意识到厚的真正想法,适时地推厚一把,弟弟就不必独自承担一切、悄悄地加练了。是他做得不够好。
    细微的摩擦声响起。
    一期一振偏头,望见被春风卷起,悠悠地飘向夜空的粉色花瓣——是樱吹雪。
    此刻的厚,非常高兴啊。
    “……大将。”
    这种语气,难道在哽咽吗?
    明明是几百岁的刀了。他的弟弟们,还是跟小孩子似的,容易受伤、容易掉眼泪。
    就连坚韧的厚,也不例外。
    他的眉宇间添了些笑意。
    “不过,大将。我真的是很厉害的刀噢,虽然、虽然现在碰见了瓶颈,但我会尽快克服的!”
    “请、请期待我的成长。”
    扭扭捏捏的,一点都不厚藤四郎。
    一期开始心疼了。
    他的弟弟,是一振多么锋锐的刀啊。如此不安的姿态,全是第二任审神者的错。他蹙了蹙眉,随即察觉到,他仅仅是心疼与愤怒。
    他完全不惊慌。
    因为信赖着某个人。
    从带回远征部队,保护流落于现世的五虎退,和药研去神隐之都,到不顾木刀的风险,打破与厚的距离……她所做的努力,他都清楚。
    弟弟们仿佛是她栽下的花。
    在她的培育下长出了芽。
    一期一振的记忆,全是血色、疼痛、日复一日的折磨。直到弟弟们的“芽”破土而出,斑驳了红沉沉的全世界,展示了生机勃勃的新色彩。
    他近乎习惯地认为。
    花子会告诉厚一个体贴的答案。
    “嗯。”
    女孩的音色清澈,宛若河流。
    就算没有画面,他也可以想象出她的表情。一定是弯着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像是月牙。
    三日月宗近说过,她散发出的光辉,一点都不灼热,是安安静静的。恰如这一秒的夜景,幽美的、披着星辰撒下的碎屑。
    “不要着急。”
    “我才6岁。”
    “还能陪厚好久好久。”
    ……果然。
    一期一振倚着墙壁,蓝色的发沾了些灰。他的心情奇异地镇定下来,思绪随之发散。
    都6岁了啊。
    他错过了花子的6岁庆祝会。那是唯一的一次,本丸因花子的难过而下起了倾盆大雨。他们的小审神者在恐惧长大,于是同伴们急忙开解她。
    等她7岁,补一补礼物吧?
    “大将……”
    厚是在撒娇吗?
    一期一振克制着扶额冲动。无论是信浓、博多、五虎退,还是厚——甚至某些成人刀——怎么都在和6岁的孩子撒娇,应该反过来才对。
    ……
    夜幕渐渐褪去,天际浮现出一线光亮。
    偷跑出来的厚藤四郎匆忙告别,花子也担心喝了三日月的茶导致失眠的事暴露,连累三日月被骂,配合地点头,迅速赶往卧室。
    一期一振失笑。
    算了,勉强替他们保守秘密。
    他仍坐着。
    小夜左文字的花圃,为了迎接宗三的到来,都被薅秃了,正在重新种植。
    隔壁的田野倒是郁郁葱葱的。
    悬挂于屋檐处的铃铛随着风摇曳,发出清脆的响声。铃铛是弟弟们挂的,小短刀们对祭典充满热情,装饰着本丸的各个角落。
    一期一振忽然想起现世的经历。
    他困惑于花子的奋不顾身,礼貌地感谢她护住了他的弟弟。女孩局促地回答“我们是家人”,又因他的疏离呐呐地停下话音。
    他没接话。
    以花子的敏锐度,大概率根据他的态度,明白了他没有把她当作家人,才会落寞地低下头。
    他蓦地起身。
    或许早在收下灵力符咒,治愈了弟弟们的伤口的时候,他就认可了新的审神者。只是他无法在残破不堪的生命里,找到出路。
    是逐步复苏的弟弟们搭建了通道。
    通道的尽头,是时至今日,依然在等待他伸出手,纵容着他的花子。
    “花子。”
    这个名字有了特别的意义。
    他每走一步,就会有一朵绚烂的“花”,覆盖掉曾经的血色。“嗒”“嗒”的脚步声,似乎是花卉绽放的信号,混着清晨的日光,陪伴了他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