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黑屋内,她吱吱呀呀地哼唱着歌谣,这支歌谣,她摇头晃脑地唱着,就宛如小孩一般,边唱,还边用袖子擦一下鼻子里淌下的鼻涕,这样的神态,这样的举止,哪还有半点,昔日奕翾的样子呢?
    听到奕傲的脚步声,她嗷地叫了一声,便奔到窗棂口,将那脏兮兮的手伸出来,是讨要食物的姿势。
    除了这样唱着歌谣,除了在黑暗里,部分昼夜的嗜睡,每日里,她对食物的渴求是强烈的。
    好像永远吃不饱,可,再多的食物用下去,对如今的她来说,都抵不住饥饿感的侵袭。
    抢了不该抢的东西,吃了不该吃的东西,剩下的,就是折磨。
    奕傲叹了口气,从袖笼中,取出几块烙饼递给奕翾,奕翾飞快地抢了过去,蹲坐在黑暗的角落吞嚼起来。
    奕傲的目光在这一刻,终是没有办法再看下去,只别过脸去,袖口擦了一下眼睛,擦拭的时候,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的手颤抖得厉害。
    奕茗看到这一幕时,是在第二天的黄昏。
    情绪波动过于激烈,使得她整整在床榻上睡了整整一日,方能起身。
    有些时候,如果不知道一些事实的真相,往往会比较释然。
    有些时候,其实信任一个人不难,但,若是曾经心存芥蒂,就会让这份信任变得困难。
    谁都有偏执,可有的偏执,往往带来的,是愈加不能承受的疼痛。
    一如现在,如果不是腹中这个孩子,这个,她不止一次,想放弃的孩子,她不知道,还是不是有力气走到这儿,有力气去面对未来的一切。
    或者说,在窒息过去的真相时,该怎样去面对未来的一切——
    那一日,未晞谷,确实被人血洗,血洗的人,也正如奕傲所说,是奕翾。
    只是,奕翾带进谷内的士兵,仅有数千人。
    源于,未晞谷外的瘴气实是厉害的,加上又是冬日时分,瘴气更是远远比岭南的厉害百倍,那些探路的士兵纷纷倒在瘴气下,也因着他们的探路,奕翾方走出一条周全的路。
    周全的代价,是损兵折将。
    可,即便损兵折将,奕翾一行总算经过八卦阵图,进到了未晞谷的外围。
    那一日的外围,只有两名守谷的童子,饶是如此,求入谷,却是被斩钉截铁地拒绝。
    于是,奕翾下令阻拦者,格杀勿论。
    一通厮杀,那些士兵杀进谷去,最后被橙橘、赤砂挡住了奕翾的去路。
    纵然,橙橘、赤砂武功了得,但,再了得,怎敌得过那在人数上占据优势的士兵呢。
    那些士兵被未晞谷的独门暗器所制,死伤惨重,却终究,杀出一条血路,直至橙橘、赤砂誓死都护着的一处地方。
    那处地方看似一道山洞,实是师父闭关的地方。而彼时,师父闭关也即将宣告结束,但谷外的八卦阵图没有发挥到多大的功效,只源于,恰在之前,谷中出了叛徒。
    银鱼见到那枚密丹,竟起了歹心,竟暗中偷袭师父,香芒拼死,护下师父,密丹终被银鱼夺走,银鱼窜逃出去时,也破坏了那阵图。
    重伤的香芒护着师父躲在山洞的一角,本以为,今日避不过去,然,紧跟着,却是杀进另外一队士兵,显见是坤朝的兵卒,虽不知坤朝那队兵卒的来意,但,趁那队兵卒和奕翾的士兵厮杀之际,香芒只撑着最后一口力气,欲待护着师父逃出未晞谷。
    但,终被奕翾察觉,奕翾只兵分两路,一路堵住那队坤兵,一路只将香芒和师父团团围住,活追了去。
    当然,奕翾的目的并不是要师父和香芒的命,她的目的,仅是要师父为她配出能解她身上反噬之毒的丹药。
    而在那时,师父闭关被打断,根本无力配药,香芒师叔为了拖延时间,也为了护住师父,终答应由她配药。
    奕翾旋即将他们带到了一处偏僻山谷中,就地扎营。
    每日里,逼着师叔炼制丹药,其实,奕翾根本没有中什么反噬之毒,只是,急功近利,加上耗费心计,使得心率殆尽,香芒师叔虽是医者,但在那时,却看得透,即便,给奕翾调理好身子,恐怕,就是她和萧楠的末日。
    加上,谷内死伤那么多人,香芒做不到不计较。
    是以,只将那药制成让人疯癫之药,纵然,奕翾谨慎,每每用药,必是让香芒先试,可,未晞谷的人,本就有百毒不侵的体质,更何况是疯癫之药呢。
    但,那疯癫之药虽没有伤及师叔,可,奕翾疯癫发作的那一日,第一个死在奕翾剑下的却是香芒。
    其实,这样的剑式,原本是无法伤到香芒的,但,那只是原本,早在未晞谷,对付银鱼时,香芒就受了很重的内伤,终究在那一次,毙于奕翾的剑下。
    而萧楠,险些亦要毙于奕翾剑下时,翔王率着一队精兵从天而降,不仅救了萧楠,也彻底消去了奕翾这一隅不安分的隐患。
    只是对奕翾,萧楠仍是请翔王手下留情,带奕傲回了这处地方。
    并按着翔王的所求,另修了封书函给坤帝。
    原来,山谷那队虽也是坤兵,却并非西陵夙所遣,该是不愿密丹就此失去的缘故。而西陵夙其后派来的,唯有翔王,奉的命令,就是不管怎样,必要寻到萧楠,并护得周全。
    这些,就是师父萧楠在她醒转,情形稍稍稳定的情况下,在她的执意要求下,告诉她,关于过往真实的经过。
    眼下呢?
    奕翾是疯了。
    翔王的所为,联系起那日西陵夙说的话。
    血洗未晞谷根本与西陵夙是没有关系的。
    可,她不信他,最终,只给彼此酿成了那么重的伤害。
    不,更重的伤害该是烙在他的心底吧?
    她只念着五年前的利用,五年前的刻骨伤害,却始终忽略了,他没有了五年前关于她的记忆,有的,只是这两年间,慢慢蓄积起来的感情。
    那种感情,其实,是值得她去信任的。
    可,她却自以为是地选择了不信任,也让冒充师父的人有机可趁。
    是的,那日,在御花园的那人,是冒充师父的。
    所以,才会刻意和她隔了些许的距离,才会匆匆离开。
    因为,哪怕,戴着面具,但,有些属于她和师父间的熟稔感,是没有办法冒充的。
    只是彼时,她心魔作祟,竟是轻信了。
    轻信了一个冒充师父人的话,却还是不相信他对她说的那些言辞。
    那些言辞,一字一字说出,对于帝王来说,是有多艰涩呢?
    她没有办法想下去,只知道,那冒充的人成功地挑起了她最后对西陵夙的决绝——
    成功地挑起了,她和西陵夙之间,走到了崩裂的地步。
    原来,一个人痛到了极致,反是流不出眼泪的。
    只是心绞痛得让她快要喘不过气来。
    “茗……”师父是陪她来的,现在,只在她身后低低说出这一语,甫要再说些什么,却是顿了一顿,瞧了一眼奕茗后,终默默转身,朝院落外行去。
    而奕茗仍站在那,看着小黑屋内的奕翾——曾经风华绝代,和风初初并称为当今世上两大美女的奕翾,是她自回到锦宫就羡慕的对象。
    这份羡慕,演变到如今,却是这般的结局。
    奕翾唯有待在这样暗的屋子里,才会不分昼夜,才会睡的时间多一些,这样,她就不会拼命想用食物来填补些什么。
    或许,填补的,是她对没有达成愿望那一隅的填补,哪怕,人疯了,那一隅的执念却还是在的。
    只是,那或许不该称为是愿望,不过是野心使然吧。
    慢慢走到跟前,透过窗户的缝隙,凝着黑屋内那流着相同血脉的的奕翾,却没有看到,萧楠步出院落,再次回来时,脚步的沉重……
    ※※※※※《失心弃妃》※※※※※作者:风宸雪※※※※※
    史官记:
    元恒次年五月初五,元恒帝驾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