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颜皱了下眉,这知府家的千金果真是豪迈啊。她如今的身份是太监,总不能反扭捏得不像个太监样,她的手撑住窗台,才要将足跨到窗台,只觉身后被一只手一提,顺势将她抛出窗外。
    接着在她跌到地上时,那手又轻轻的一扶她,她倒是轻盈盈地落在了安如的身后。
    她没有回身,她知道,是银啻苍。
    安如蹦跳着带他们从花叶间行去,那样子,让她恍惚似回到了王府那一夜,瞒着家人,仅带了碧落潜出府去。
    终是那一夜,什么都变了。
    一路纵偶尔碰到佣人,皆是见到安如都均福身请安,除了那些佣人外,因着是知府后院的小路,只碰到一队禁军,也让他们闪躲了过去。
    从小后门出去,沿街,仍有着未曾散去硝烟味道。
    街道两旁,除了一家客栈还开着门,其余家家户户都门庭紧闭。
    这些百姓,若有家业在城外的,之前,就该是避难去了。
    留下,不过是最无力去往外地的人,和巽军共这一战罢了。
    是以,不论白天黑夜,闭关着自家门户,于被战火燎及的城中,无疑是最妥当的做法。
    街道中,没有一人。若不是那家客栈,以及不远处,犹亮着灯火的一处营地,这座杭京城,充斥着死寂的味道。
    夕颜望向那处亮着灯火的营地,步子稍顿了下,却被银啻苍轻轻带上她的腰部,往前行去。
    那地方,该是安置伤兵的营地。隐约的,有痛苦的呻吟声传来,只让人不忍再听,恨不能离开逃离这种氛围。
    他不希望夕颜去目睹这些,从彼时,斟、巽两国对战,他就知道,她的心很软。
    这份柔软,于疆场的无情,实是没有任何益处的,反会成为一种束缚。
    她避开他的手,迅速跟上安如的步子,穿过那条街道。
    安如走得很快,带着他们,拐过几条街道,走过一小片林子,便来到一处台阶前。
    那台阶,长长地延伸上去,仿似一眼瞧不到头一般。
    “喏,就是这里了,杭京陵。以前不打仗的时候,晚上啊,这里都灯火通明,人来人往的,可现在,这城里,除了士兵,百姓哪怕留下的,都闭门不出,自然这里也没人了,我们爬上去,那上面,是杭京最高的地方,看星星好清楚的。”
    夕颜望上瞧去,这台阶少说得有几百阶吧,隐隐地,只能瞧见台阶最上方,有石望柱矗立着。
    银啻苍的目光微微流连于夕颜的身上,才想着,是否要带她掠上去,突听安如一边轻快地走台阶,一边道:
    “听姥姥说啊,这台阶,总共有一千零一层呢,一步步地走上去,当中不停的话,在老槐树下许什么愿,都是会灵验的。对了,今晚如果真的看到星星陨落,是不是许下的愿会更灵验呢?”
    没有人回答得了这个问题,夕颜只是默默地走上台阶,她走得很慢,知道自己的身体底子,她不能求快,既然,要不能停歇地走到台阶顶上,惟有缓,才能连贯吧。
    只是,倘若感情一味地求缓,则必会在经年累月中蹉跎掉所有的激情。
    这一念起时,她突然有些自嘲地笑了笑,她今晚到底怎么了?
    是因为看到战火的残忍,慨叹起生命的无常?
    还是,源于对战役的担心,想要牢牢握住些什么吗?
    银啻苍随着她,一并走上台阶,这么高的台阶对他来说,并不会很辛苦。
    只是,跟着她走,每一步走得,都是那么辛苦。
    然,再辛苦,却是没有任何怨尤的。
    走了一半,一直遥遥领先走在前面的安如已经就地坐下,嚷着:
    “不行了,不行了,我是不要许愿的,太累了。从小到大,我就没一口气走到台阶顶的。”
    其实,安如离最顶层的台阶,不过只剩下百阶不到了。
    夕颜淡淡一笑,依旧保持着很缓慢的速度,而,她的胸腔内,呼吸,却是愈来愈急促。
    真累啊。
    看着,那石望柱仿佛近在眼前,可,每走一步,却觉得,那路似乎并没有缩短一步。
    腿象灌了重重的沙担一样的沉重,偏是凭着一股执拗的气撑着。
    什么时候,她竟会相信,一步不停,在老槐树下许愿就能成真呢?
    哪怕仅是种慰藉,却让她如今,甘愿去试。
    是的,她想要许一个心愿,关于未来的心愿。
    好累,真的要停了,一口气感觉,快要喘不过来,真的好累。
    手方要抚到胸口平下那口气,募地被人一牵,她的身子,不由自主地随着那人,步履轻快地往台阶上行去。
    对,步履轻快。
    仿佛,那些台阶不是台阶一样,她的足尖只点到台阶的边沿上,便很快地迈上下个台阶。
    不用顺着牵她的手望去,她就知道,只有他。
    他牵着她,用他的轻功,带着她跃至最上层的台阶,身后,传来安如清脆的声音:
    “哇,你们不累啊。”
    接着,是安如不假掩饰气喘吁吁地接着奔上来。
    确实不累。
    夕颜的脑海中浮过这个念头时,忙把手从他手里抽出来。
    这一抽离,迅速,不带一丝的留恋。
    他看着手心的空落,其实,早就习惯。
    除了唇边漾过一丝笑意外,他不会有其他的动容。
    “哪有星星陨落啊,连星星都那么少。”安如的声音打破一隅的静寂。
    夕颜环顾四周,台阶之上,两根雕刻着祥云的石望柱后,是一棵很高很高的老槐树,这么高的槐树,树龄该有很长了吧。而这老槐树的每根枝丫上,都挂着一些璎珞,每个璎珞下,皆系着一个小小的竹筒子。
    安如瞅见她不解的神色,笑道:
    “这个竹筒里呢,装的就是许愿的纸笺了呢。”安如随手从地上捡起一个竹筒,道:“倘若这个愿望,老天爷没法帮你实现,这个竹筒就会掉下来,如果一直能挂在树上,那么,这个愿望,终究是能实现的,待到实现愿望的那天呢,要再回到这棵树下,把这竹筒取下来,就算是还愿了。”
    老槐树下,零零散散的,确实有不少的竹筒不知是被风吹落,还是本身系的不牢,就那样,静静地躺在地上。
    这人世间,真的没有许成的愿望,就这么少吗?
    是的,相对于书上那密密麻麻悬着的竹筒而言,散落的竹筒相对太少了。
    “小姐有在这许过愿么?”夕颜轻声问了这一句。
    “我?才没许过呢,首先,长这么大,似乎没啥值得我许的,其次每次来这里,我没一次能一气走到台阶顶的,不过是好奇和无聊罢了。但是,假如今天晚上能看到星星陨落的话,我突然很想许一个愿望呢。”
    安如随意找到一处老槐树下的空地,倚在树身上,头歪歪地靠着,望着皓渺的夜空。
    夜空中,有隐约的星星闪烁着,可,连月华都是看不到的。
    四周,是黑压压地一片树,除了这些之外,视线能看到的东西实在有限。
    真的会有陨星坠落么?
    她怎么也想这个呢?
    目光,落到系于树上的璎珞,密密地垂着,大部分下面都悬挂着竹筒,只有很高的接近树冠部分,还有几根孤零零地飘着。
    眸华流转,看到,离老槐树不远的地方,一座井池旁,是一处小小龛室,该是很久没有人打理的缘故,里面散落着一些纸笺,还有干涸的墨块。
    有纸,有墨——
    也就是说,可以许愿。
    收回目光,她望向银啻苍,他仅是斜靠于树杆,仰望着穹宇。
    或许,他真的仅是对星陨有兴致吧。
    或许,真的是她多心了。
    她低下脸兀自缩进树影里,步子,想往那龛室移去,甫要移去,突听安如道:
    “好困啊,怎么还没有,我太困了,先睡会,麻烦侯爷看到有星星陨落,叫我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