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能因此就对乐梅失去信心啊!不要忘了,她对你的感情是强烈到俱足生死的!为
    了你,即使是与她相依为命十八年的我,她都割舍得下,又怎么会因你毁容就心生二志
    呢?”
    起轩绝望的摇摇头。争执令他疲倦,他决定终止这场各持己见的谈话。“好了,什么都
    不必再说了!请您退开三步!”
    “为什么?”映雪一愣。
    “您刚才不是要看吗?那么,就请您仔细看清楚吧!”说着,他便鼓起全部的勇气,趁
    自己还没后悔之前,抬手除下了面具。映雪以为自己已有十足的心理准备,可是当她看见那
    张扭曲、溃烂、不忍卒睹的脸时,不禁恐怖的瞪大了眼睛;接着,她急急捂住嘴,以免自己
    就要尖叫起来,然而却管不住虚软颤抖、连连直退的脚步。
    这样的反应虽然在起轩的预料之中,但他还是深深被刺伤了。慌乱中,他抖着手想把面
    具戴回脸上,却因为心急的缘故而掉落在地,于是他更慌乱了,拐杖一甩,便狼狈又死命的
    往那面具扑去,仿佛它是茫茫大海中,唯一仅存的一块浮木。倘若此刻站在他面前的人是乐
    梅,那么对彼此而言,都将是最最残酷的一幕!起轩跪在地上,把脸紧紧埋进自己的肘弯
    中,久久,他忽然爆出苦闷的啜泣。
    “求求您去和乐梅说,说我死了,不存在了。只有透过您告诉,她才会相信,这桩婚约
    也才能了断,”他的声音像是随风斜飘的雨丝,零乱而悲凉。“而我和她,才能得到彻底的
    解脱……”是的,雨已经开始下了。映雪无力的跌坐在枫香树下的乱石上,抬头望着鸽灰色
    的天空,试图透过堆积的云层寻求一丝天光,但映入眼帘的只是一片惨淡。
    12
    回到韩家之后,映雪把牙一咬,直接瞳入乐梅的闺房表示有事要谈,却又期期艾艾的说
    不出口。乐梅见母亲把小佩遣了出去,就知道有些不寻常,再看母亲这样欲言又止的神情,
    更是觉得不对劲。“怎么了?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她把那只绣了一半的枕头套紧攥在胸
    前,强自镇定。“是个坏消息,对不对?没关系,您说吧,我……我挺得住的。”
    “你可真得挺得住呵,”映雪忧愁的望着女儿。“这个坏消息……对你,对咱们所有的
    人,都是个青天霹雳!”略略一顿,她就鼓起全部的勇气,很快的说:“柯家出事了!一场
    大火,烧毁了柯庄……”“什么?”乐梅花容失色,重重的喘着气,眼中充满恐惧。“您说
    什么?”这个消息很残忍,而底下的话更残忍,但映雪不得不说。
    “所有的人都平安逃脱,只有……”她捧着乐梅的脸庞,但愿能稳住女儿的情绪,自己
    的泪却掉了下来。“只有起轩一个人被烧成了重伤……”“不……”乐梅惨白着脸往后退。
    “不……”“这是两个多月前发生的事儿,咱们全都瞒着你,不敢透露半个字……”“两个
    多月?”乐梅踉跄着几乎站不住。“你们瞒了我两个多月?”“咱们怕你受不了呀!当时起
    轩生命垂危,生死未卜,万里同他爹拼命救他治他,可是他……他的情况始终朝不保夕,一
    直到上个月的二十四日,也就是十天前,他……”说到这里,映雪已泣不成声。“他咽下了
    最后一口气!”
    噩耗来得如此突然,怎能接受?怎堪接受?乐梅茫然的瞪着母亲,脸上的表情竟不像是
    伤心,而是一片全然的麻木。映雪惶恐的握住女儿的手臂。
    “乐梅?”“他死了?”乐梅双眼发直,声音虚软而空洞。“您是在告诉我,起轩……
    已经死了?”
    映雪一把蒙上嘴,压抑着哭声,点了点头。
    暂失的意识缓缓凝聚,乐梅的神情也渐渐痛楚起来,她开始摇头,拼命的摇头,企图甩
    脱母亲所说的消息,却只摇碎自己一脸纷陈的泪珠。“你骗我!”她骤然爆出一连串痛极的
    嘶喊:“我不相信!不相信!不相信……”喊声未绝,她已掉头往门外奔去,一路狂叫:
    “起轩!起轩!起轩……”
    众人闻声赶来,合力拦住了乐梅,但她仍死命挣扎,哭叫着。“放开我!我要去雾山!
    让我走!让我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你们放手……放手……”“你不用去了!”映雪追
    出门来,悲痛的对乐梅喊道:“他已经收殓下葬了呀!”乐梅猝然回头,泪痕狼藉,双目圆
    睁,几乎已濒临疯狂的边缘。“不可能!除非我亲眼目睹!为什么不让我亲眼目睹?先前什
    么都不告诉我,现在却突然说他死了,甚至都埋葬了,我不要相信!我就是不要相信!”
    “你娘跟你说的都是实话!”事已至此,伯超也不能不开口了:“咱们先前瞒着你,就
    是怕你承受不住这个打击啊!”
    “就算早先让你知道,柯家也不会让你去看他的,”淑苹哭哭啼啼的接口:“因为那场
    大火,把他烧得面目全非了呀!”
    “柯家那边也是把人下葬之后才通知咱们,”怡君含泪道:“不是他们存心疏忽,而是
    没人忍得下心,做那个扔炸弹的人!”“咱们这些天仍然瞒着你,实在是因为难以启齿,”
    宏达叹了一口气:“毕竟这个不幸的噩耗,对你真的是太残忍了!”
    每个人都言之凿凿,听得乐梅面如死灰,寒彻心肺。小佩在一旁也越听越惊恐。
    “谁……谁死了?”她轻扯着宏达的衣袖,颤抖着问:“大家说的不是起轩少爷!一定不是
    他!对不对?”
    “是他是他!就是他!”宏达无法忍耐的痛喊出声:“我亲眼看过他那副被烧得皮焦肉
    绽的样子!对任何人来说,那样的煎熬都是生不如死!”“不……不要再说了!”剐心刺骨
    的痛一阵又一阵袭来,迫使乐梅发出崩溃欲绝的叫喊:“不要再说……”“怎么会这样?”
    小佩也哭了。“怎么会这样嘛?”
    乐梅的手中仍紧攥着那个绣了一半的枕头套,绣面是一幅合欢并蒂图,每一个针脚都曾
    缝进她的甜蜜一期待,而现在,却是每一针都狠狠扎在她的心上。
    多么讽刺啊!当她的新郎出事的时候,她还做着新嫁娘的美梦,没有陪在他的身边;他
    在垂死边缘苦苦挣扎时候,她只忙着刺绣,绣出鸳鸯戏水,绣出花好月圆,绣出一幅又一幅
    憧憬的未来,没有照顾他;即使他已离开人世,她却仍数着渐近的佳期,没有为他送终!
    “告诉我……他的坟墓哪里?”她失神的目光飘过众人,最后停留在映雪的脸上。“让
    我去祭拜他的坟,我现在就要去!”
    话还没说完,她已浑身一软,仰后倒下。
    被搀进房中,才一躺下,她又挣扎着想要起来。
    “我……我得去祭坟……你们快……快扶我去啊……”
    “你这个样子怎么能去呢?”映雪含泪劝道:“你还没跨出大门,怕就已经支持不住
    了!你为我躺一天吧,好不好?明天我再带你去祭坟,好不好?它就在那儿,永远都静止不
    动,你早一天去晚一天去,又有什么差别呢?”
    乐梅不说话了,好半晌,她转脸面向墙壁,把身子蜷缩成一团,发出一阵阵细细碎碎的
    哭泣。
    寒松园大厅里,柯家人都为了宏达的通风报信而面色凝重。久久,起轩终于打破沉寂:
    “她要祭坟,那就给她一座坟吧!”他拄着拐杖走到士鹏与延芳面前,平静的说:“孩
    儿不孝,请爹娘委屈求全,为我造一座方墓!当乐梅亲眼见到它的时候,她就再也没有任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