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单狐山的幼麟,也就是贾诩一门的后人师乙,在下山投奔景高祖后不久,竟然失踪。是否师乙不愿意跟随景高祖征战沙场,找了一个地方躲起来,甘做一辈子的平民,无人知晓。
    梁无疾问:“这到底跟我有什么关系?”
    支益生笑了笑,“你不觉得你也是圣上与张胡君臣之争的一枚重要棋子吗?”
    梁无疾听了,暗中思索。他对远在几千里之外的洛阳政局束手无策。他自身尚且难保,只能寄希望于依靠支益生,从雪暴中脱困。即使脱困之后,他要面对的敌人,也不是滕步熊、张胡,或者郑茅,他的敌人是远在漠北摸鱼儿海的匈奴尸足单于。
    梁无疾至少明白一件事情,那就是如果洛阳宫廷风平浪静,他或许还有退路。而现在宫廷风云变幻莫测,大景天下即将天翻地覆,在这种情况之下,他只能继续进军,翦灭匈奴。如果圣上平定了宫廷内乱,他便是建功立业的飞将军;如果圣上被奸逆迫害,景朝大乱,更要平定漠北,不让匈奴有趁虚而入的机会。
    或许还有一种可能……
    当梁无疾想到这里的时候,他的脸色出卖了他。
    他的犹豫当然逃不过支益生的眼睛,支益生却不动声色。
    看似在醉梦之中的郑蒿突然开口:“如果大景朝政被张太傅掌控,我们郑家一定会满门获罪。看来我们郑氏一族,就要毁在兄长郑茅手里。”
    梁无疾看向郑蒿,才发现这个纨绔子弟,毕竟还是知道自己的家族安危。
    接着郑蒿却又说出一句罪及九族的话来:“梁将军平定漠北之后,索性自立为王,我在平阳关恭候梁将军,我们一起杀入洛阳,什么张胡滕步熊、什么蜀王齐王,都把他们杀得干干净净,到时候梁将军称帝,封我为大司马即可。”
    支益生被郑蒿这番话惊得目瞪口呆,张大嘴巴,看看郑蒿,又看了看梁无疾。
    郑蒿却仍然不知死活地问梁无疾:“梁将军意下如何?”
    支益生立即意识到了自己的危险。郑蒿突然在这个关头,把梁无疾内心的一个隐隐的野心点破。梁无疾是一个拥有巨大野心的少年将军,而且自幼熟习兵法天赋异禀,现在有一个莫大的机会摆在了梁无疾的面前。梁无疾有充分的理由听信郑蒿的鼓动,他自幼被圣上宠幸,如果圣上真的被张胡加害,那么郑蒿的建议,就是他唯一的选择。
    而这个选择里,并没有支益生的位置。
    一个在秘密中没有位置的人,却听到了秘密约定的内情,等待他的只会有一种命运。
    支益生的身体在战栗,事情脱离了他的控制,梁无疾已经把腰刀从刀鞘里拔出来,明亮的刀身在火焰的映射下泛出血光。
    大帐里的气氛十分凝重。
    梁无疾的刀已出鞘,脸色郑重。
    支益生看了看四周,他虽然是一个术士,但是能力在于出谋划策,呼风唤雨,偏偏没有强大的自保法术。
    支益生突然觉得事情不应该这样。他想起了出山之前,师父郭通对自己的嘱咐:“我给你四个字,你要记清楚。”
    支益生当时说:“师父请讲。”
    郭通说:“豺狼遍地。”
    这句话,支益生现在方明白,可是已经晚了。他将为自己的轻率付出代价。他远远低估了人性的险恶与贪婪。连郑蒿这个纨绔子,都能够凭借一句话,将自己置于死地。
    梁无疾提着腰刀,走到支益生面前。
    支益生看着梁无疾,“你真的要这么做?”
    梁无疾慢慢摇头,又走了一步,站到郑蒿身前,将腰刀搁在了郑蒿的脖子上。
    支益生长长吐了一口气。
    “郑大人刚才说的话,本将没有听清楚。”梁无疾语气冷淡。
    郑蒿的酒醒了,“梁将军可能听错了。”
    梁无疾转头看向支益生,“先生听见了吗?”
    支益生在这片刻中,心中转了几千遍,也没有料到形势突然逆转。
    “郑大人什么都没有说,我什么都没听见。”支益生觉得自己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郑大人醉了。”梁无疾收起了腰刀,“休息吧。”
    郑蒿煞白的脸色,才慢慢恢复了红润。
    “王苍!”梁无疾大喊。
    王苍掀开帐门走进来,“属下在。”
    “收拾一个营帐,送郑大人休息。”梁无疾吩咐。
    王苍对着郑蒿说:“郑大人请。”
    郑蒿双腿瘫软,王苍扶住郑蒿走出营帐,留下梁无疾和支益生。
    “你是对的。”梁无疾说,“我们不能杀他。”
    “不能杀。”支益生点头,“杀了他,你我二人,永远回不去平阳关一步。”
    “连郑蒿都有祸乱大景的野心,”梁无疾忧虑地说,“可见他的兄长郑茅,并非圣上可以依靠之人。何况还有虎视眈眈的张胡。”
    “郑茅是狼,”支益生说,“而张胡是猛虎,两弊权衡取其轻,我只能选大司马。”
    “你回得了平阳关吗?”梁无疾暗示支益生,他可能在半路上就会被郑蒿加害。
    “你不死,我就能活。”支益生说,“我的命在你手上。”
    梁无疾想了想,认为支益生说得有道理。
    “你不能死,你要带我离开弈芝山。”
    支益生说:“郑蒿已经被将军的威严镇住,他不敢妄动。我会尽快回到洛阳,取得大司马郑茅的信任。”
    “只能这样了。”梁无疾叹口气。
    “明日巳时,我祭坛,替你驱散雪暴。”
    支益生离开营帐,留下梁无疾在帐内。梁无疾摊开羊皮地图,这是他被圣上调遣到平阳关之前,父亲梁显之亲手交给他的。
    梁显之对梁无疾从军一直都不赞成。作为泰、景两朝的安灵台世家,他的本意是打算将安灵台的职守交给天资聪颖的梁无疾。可是梁无疾的志向却是做一个将军。
    前朝泰武皇帝的事迹即便是到了景朝,也是威名赫赫,被天下尊为武功治国的千古一帝,这个荣耀从小就被梁无疾放在心中。并且圣上也在有意培养梁无疾的雄心壮志。
    当梁显之已无法再干涉梁无疾仕途的时候,他把安灵台从泰朝流传下来的西域漠北地图交给了儿子。
    泰武皇帝西征后,派遣使节出使西域各国。并交给他们一个重要使命,就是将踏上的土地仔细勘察,绘出舆图还京。数年之内,西域三十六国使节陆续回朝,地图也就相互拼凑而成。但是有两个人一直没有回来,分别是奔赴匈奴的苏信和出使纱衫的张闯。苏信祖上是汉朝被困匈奴十九年的苏武,而张闯是张骞的后人,二人都是赫赫有名的使节后代。
    苏信隔了二十年后方才回到长安,泰武帝已经驾崩。但是苏信带回来了匈奴漠北的全舆图。其时已经是泰宣帝八年。苏信回朝,长安满城轰动,泰宣帝亲自到凤郡迎接归来的使节苏信。苏信最大的功劳就是带回了漠北全舆图,把匈奴十二部落在草原上驻扎的范围一一描绘出来。泰朝掌握了漠北地图,从此对匈奴不再忌惮。匈奴单于在须不智牙战败之后本就不再有南侵的野心,苏信画出了漠北全舆图,更绝了匈奴单于的最后一丝希望。
    而另一位出使纱衫的使节张闯,则再也没有回到中原,泰朝也渐渐忘记了张闯的存在。直到泰殆帝被景高祖取代,一个自称张霍桑的人觐见景高祖,自称是当年泰朝使节张闯的五世玄孙,一直坚守着当年的任务。他带回来西域三十六国之外更遥远地域的舆图,是他们张家五世的心血。
    张霍桑与景高祖密谈了两个月。张霍桑详细描述了西域三十六国之外的天下,令景高祖惊愕不已。原来天下之大,远远超出中原的想象。
    张霍桑告诉景高祖两件匪夷所思的事情。
    第一,远在纱衫之外,更有一个庞大的帝国,与泰朝不相上下,就是汉朝时期就传说于人口的西秦。张霍桑拿出地图交给景高祖,指出西秦国人自称大罗刹国,地域广阔。张霍桑的爷爷曾经到过大罗刹国,并且被大罗刹国的皇帝封了官职,在一个建立在海洋上的城市做了十六年的税官。到了张霍桑的父亲这一代,当初出使纱衫的使节团队后裔,只剩下了最后的八个人。张霍桑的父亲,又被大罗刹国的皇帝征召,去开拓更西方的海外蛮荒之地。于是张霍桑带着张家五代人精心描绘的地图,东返中原。张霍桑启程时年仅十四岁,回到大景都城洛阳觐见景高祖的时候,已是景高祖开元十一年,张霍桑已经五十八岁。他花了四十四年的时间,历尽波折,最终完成了泰武皇帝的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