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没有想过,召集揭族的族人,一起参军,建立功勋,才是真正的报仇途径。”
    “怎么可能?”妫辕根本就不相信少都符的说法,“大景立国以来,你什么时候听说有过揭族的将领?”
    “大景固然没有,但魏泰时期,蜀中有个名将叫做姜维,曾经权倾刘蜀。他的出身,就是你们揭族。”少都符说,“劣民虽然被世人鄙视,但是在汉末时期,也出过很多名将。”
    “我们揭族竟然还有这样的祖先。”妫辕非常好奇,“我们世代被汉人作为奴隶驱使,哪里有机会从军?”
    “天下太平的时候,你们没有机会,”少都符说,“可一旦世局大乱,征战四起,就会招揽劣民从军。”
    妫辕说:“你的意思是,让我从军,和虐杀我姐姐的仇人为伍?”
    “洛阳城内对劣民苛刻,你没有机会。”少都符说,“可是齐王殿下没有这么固执。”
    “只要能给我亲人报仇,”妫辕恨恨地说,“让我做什么都行。”
    “你召集族人,明日出城,赶赴上党郡,我写封信,在齐王面前举荐你。”少都符说,“你交给齐王,他一定会接纳你。”
    “你呢,”妫辕问少都符,“你不回齐王身边?”
    “我有事情要做。”少都符看了看宫城方向,“我下山是要找一个人,但是在找到那个人之前,我必须要先去见当朝的国师。”
    “你我二人也算是生死相交,”妫辕说,“如果我不死,他日一定会在洛阳与你相见。”
    “希望那时候你已经是一个大将军了。”少都符随口说道。并不知道自己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
    少都符带着妫辕到了驿馆,妫辕跟在太傅府一样,仍旧只能蹲坐在驿馆门的左侧,与十几个乞丐和劣民一起。
    少都符走进驿馆后不久,又走出来,手里拿着一封信件,交给妫辕。
    妫辕身边的乞丐和劣民,都吃惊地看着少都符和妫辕两人。少都符是齐王使者,身份尊贵,在洛阳城里,贵人和揭族之间绝对不能有任何的接近。
    但是少都符和妫辕两人,都没有在意旁人的诧异,并肩走在街道上。
    妫辕拿着信件,对少都符说:“你真的要去那个地方吗?”
    少都符说:“现在是非去不可了。”
    两人贴着街边,在洛阳城内行走。从东城门旁的驿馆沿城墙一路向西,走过南城城门后,又顺着金水河边走了一段,过了金水城内的桥梁,到了西城城门南边一片破烂的民居。这里是没有主人的劣民奴隶在洛阳城内聚居的地方。
    洛阳城内的高门世家,一直豢养揭族、抵族以及匈奴的奴隶。
    景高祖开国,洛阳城毁于战火,国师张道陵带领民伕重建洛阳城,以洛阳城内的阳泉湖引流金、玄、青、赤四水出城,在阳泉湖四周修建宫城,进而修建洛阳外城。并将四水疏通,赤水与金水出城之后,汇入洛阳城北的瀍河,而玄水与青水注入城南的洛河。整个洛阳城郭,形成四水拱绕的格局。
    由于工程巨大,景朝代泰又征伐多年,民力匮乏,于是景高祖恢复了魏泰高祖当年的作为,在西方劫掠揭、抵、羌族,俘虏几万劣民,修建洛阳城。
    洛阳城修建完毕,羁留在洛阳城内的劣族,被皇室和各世家收买为家奴。这些终身为奴的劣民,世代被蓄养,不被景朝当作国民看待。到了大景至阳年间,洛阳城内各族劣民已经达到十万之众。而被世家抛弃的劣民奴隶,没有了主家的庇护,在城内生存更加艰难,景朝的宿卫军可以任意抢掠奸淫。
    这些劣民在洛阳城内流浪,渐渐地聚集在城墙的西南一角。由于八十年前,景成帝宽厚,下令宿卫军不得任意在城内虐杀劣民。于是洛阳城内有了不成文的默契:劣民聚集在城内西南一角,宿卫军以及景朝国民不得骚扰;但是劣民离开西南角落,宿卫军仍旧可以欺凌劣民。
    于是几十年来,无数被主家抛弃的劣民奴隶,还有破产的景朝国民,都渐渐地集中到了这片难民角落。
    而妫辕和他的揭族族人,就居住在这里。
    妫辕带着少都符走到了城郭西南,少都符看见无数的劣民都聚居于此。这些劣民看见少都符,都露出不可思议的脸色。
    可能洛阳城重建两百年来,这是第一次有景朝贵人踏足此地。
    妫辕带着少都符走到了一口古井前,古井旁边都是揭族的族人。西南角有两口古井,这一口已经干涸,所有劣民都在靠北的另一口古井取水。
    妫辕对少都符说:“大人要找的地方就在这里了。”
    少都符看了看天色,“现在就带我下去吧。”
    两人从古井上方爬下去,古井之下潮湿闷热,底端泥泞不堪,但是露出了一个甬道。妫辕走在前面,少都符紧紧跟随。
    甬道里漆黑一片,妫辕已经非常熟悉,少都符跟着妫辕前行。走了一刻钟之后,甬道的尽头出现了一个方圆十数丈的暗室。
    少都符隔了很久,眼睛才适应微弱的光线,看见暗室里有几十个揭族族人,或坐或卧,见妫辕进来,都纷纷站立起来。
    一个年老的妇人拉住妫辕的胳膊,“你姐姐呢,你姐姐呢?”
    少都符看见妫辕跪下,向老妇人摇头。知道这个老妇人就是妫辕的母亲。
    老妇人开始痛哭起来。
    少都符第一次意识到劣民的血肉亲情,与景朝国民无异。
    其他族人都被老妇人的哭声感染,一同悲戚。但是看到少都符,眼中露出惧怕的神色。
    妫辕对族人说:“这位大人在我和姐姐被宿卫军欺压的时候,帮我与宿卫军打斗,差点被我连累而死。”
    族人都惊讶不已。
    “大人要进入皇宫内宫,”妫辕说,“我带他进去。”
    一个揭族的老者说:“这个秘密,若是被外人知晓了,我们都会被宿卫军斩杀。”
    “我信得过少都符大人。”妫辕解释,“大人进入皇宫之后,我们在洛阳城内,召集所有族人,明日启程,到上党郡投奔齐王。”
    “齐王为什么要收留我们?”老者问妫辕。
    “齐王决定西征长安的蜀王,我带领大家编入齐军的先锋。”妫辕拿出少都符给他的信件,“少都符大人亲笔信在此。这也是我们的唯一出路。”
    其余的揭族族人纷纷响应,老者说:“既然这样,也好,为齐王征战,也胜过在洛阳城内朝不保夕。”
    老妇人听了,对妫辕犹豫地说:“可是你的父亲远在蜀地,你替齐王打仗,会不会牵连到你的父亲?”
    妫辕迟疑了很久,才对老妇人说:“我已经听说了被蜀王征召的各族劣民的下落。有几个从蜀地逃离的劣民回到洛阳,告诉我,蜀王把所有的劣民民伕都献祭给了魔王。”
    “你的父亲?”老妇人呆立许久,随后轻声说:“带族人投奔齐王吧。一定要活下去。”
    妫辕走到暗室的一角,墙壁上有一个虎头,妫辕把虎头旋转,墙壁移动,出现一个暗门。
    妫辕对暗室里的揭族族人说:“今夜,大家就传递明日出城的消息,我送少都符大人入宫。明日天明之前,一定赶回来,带领大家投奔齐王。”
    众人纷纷点头。
    妫辕带着少都符走进了暗门。
    进入暗门内部,不需要任何灯火,就能行走。因为甬道内部的墙壁上,每隔三丈,就有一个长明灯。
    “你是怎么发现这条通往皇宫的暗道的?”少都符问妫辕。
    “这事得从头说起了,我的父亲叫妫骆,”妫辕的声音在甬道里回荡,“是大司空张雀的家奴。”
    “原来如此。”少都符说,“大司空张雀是太傅张胡的弟弟,他们张家在洛阳是最为高贵的世家了。”
    “大司空两年前,把我们一家人赶出了家门,”妫辕说,“因为我的母亲打碎了他家的一个琉璃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