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授说:“确有其事。风紫光当年建造的四座巨型龟甲,堪称陆战最强。当时木甲战车从东、南、西、北四方攻打泰朝都城长安,风紫光、师乙、龙武钗、郭喜四人分别站立在一座龟甲之上,从四个方向同时攻陷长安城墙,逼入未央宫。长安一战,是景高祖与泰殆帝之间,战局形势扭转的关键一役。高祖九年,高祖皇帝占据长安之后,泰朝军势就此式微,泰殆帝率领残军东引,退踞彭城。”
    支益生说:“高祖十年,景高祖在长安登基称帝,国号‘大景’,改年号“乾元”。此时大景已占据雍、豫二州,臣服凉、益,以四州之势,统领河内以西之地。”
    “正是如此,”周授点头,“乾元初年,泰殆帝退踞彭城,天下仍有豫州以东,幽、扬、青、荆、兖五州追随泰殆帝,这五州都是天下富庶之地,如不是泰殆帝暴虐无行,高祖的势力仍不足以倾覆泰朝。”
    支益生向周授拱手,“天倾西北,地陷东南,高祖战略与汉祖刘邦一般无二。而泰殆帝龟缩彭城,景、泰之间的局面,也与当年楚汉相争的形势并无不同。泰殆帝从高祖十年在长安一战失败,东守彭城开始,就已经注定要走上失败的道路。”
    周授嘿然,脸色却并不认同。
    “国师和支先生所说的龟甲,已经是百年前的物事。”圣上半躺在龙椅上,招呼中官曹猛过来。曹猛将圣上扶起,圣上身体虚弱,倚靠着曹猛说:“卧龙的木甲术失传已久,难道姑射山的任嚣城,能够在蜀地建造出龟甲来?”
    “臣认为是时间早晚的事情,”支益生向圣上参拜,“建造龟甲的木甲术,之所以长久未现于天下,是因为姑射山卧龙并未下山。现在任嚣城投奔蜀王,以蜀王治国之精干,龟甲应该已经在建造之中。”
    周授拱手:“木甲术龟甲虽然无坚不摧,移动迅速,但是毕竟要由法术高强的术士来驱动,因此蜀王麾下最令人忌惮的不是龟甲,而是任嚣城。”
    “国师有办法行刺任嚣城?”圣上探头询问。
    “臣下已经尝试过两次。任嚣城是姑射山贤人,”周授摇头,“刺客法术有限,不足以成功,反让任嚣城更加防范森严。”
    “此事不责怪国师,”圣上轻声说,“四大仙山的贤人,怎么可能轻易被刺。不过对此人,朕却以为不必多虑。”
    周授和支益生同时抬头,看向圣上,“陛下另有良策?”
    “蜀王姬梁表面宽厚,内心却猜忌甚深,以任嚣城之威武多谋,必不会得到蜀王的信任。”
    周授和支益生二人虽然对圣上的判断不以为然,却也无言以驳,只能同时说道:“圣上英明。”
    圣上沉默一会儿,又问:“齐王的军队,是否已经从上党郡开赴井陉口?”
    “没有,”周授回答,“虽然代王的军队南下,可是齐王并未慌乱,只是派遣了大将赵牧领军一万北上拒敌,现在应该在距离井陉口五十里的乐平郡驻扎。”
    “井陉口易守难攻,”圣上气喘吁吁,“代王治军平庸,只能在齐王后方略作牵制而已。代王既然已经得了赵地,他到井陉口也就到头了。”
    “使者已经面见代王传递圣意,把赵地封给了代王,”周授说,“代王只要控制赵地,切断齐王后方补给,齐王就不敢轻易率军西进。”
    “代王能否守得住井陉口也未可知……”圣上突然一阵猛烈地咳嗽,“不如让郑茅联络齐王,令齐王从洛水西渡,与蜀王在长安交战。”
    “陛下万万不可!”支益生大声说,“蜀王与齐王皆为豺狼,齐王虽然以太子名义西进,实则窥觑洛阳。如果两军会合,齐王与蜀王结盟,蜀齐势力联纵,放眼大景天下,将无人能够抵挡。”
    圣上仍旧不断咳嗽,脸颊赤红,但是眼神却十分严厉。
    支益生意识到,自己不该如此冲动说出这番话来,让圣上知道自己对太子姬缶遇刺一事有所怀疑,认为太子被害可能并非蜀王指使。
    中官曹猛轻声对周授和支益生说:“陛下身体欠安,今日议事就到此为止吧。”
    周授和支益生告辞退下,看见曹猛把圣上搀扶到丹炉之下,丹炉的火焰仍旧在燃烧。
    两人退出丹室。
    支益生问周授:“圣上为何还在炼丹?事到如今,圣上还未省觉修炼鹿矫的弊端吗?”
    “圣上知道自己命不久矣,炼丹是他唯一的希望。”周授叹息,“只有如此,圣上还能抱着一丝生机,才有在这大厦将倾的时刻,勉力维持的信心。”
    “国师认为,齐王的大将赵牧,能否占领井陉口,击退代王,收回赵地?”支益生问。
    “代王如果熟稔兵法,就一定会坚守井陉口。”周授说,“我相信他能够看到这个关节。”
    “如果坚守不住,又待如何?”
    “齐王击败代王,不仅收回赵地,代地也将落入他的囊中,”周授叹口气,“那么天下就是蜀齐相争,与我们没有任何关系了。”
    “在下却认为,如果齐王击败了代王,反而能将蜀王和楚王的锋芒引向齐王,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你在暗中支持齐王?”周授大惊,“这种事情,为什么不与我商量?”
    “下官没有与齐王联络。”支益生说,“可是单狐山的少都符已经被齐王笼络,现已离开洛阳,奔赴上党郡。”
    “就是齐王的那个使者?”周授大悔,“早知如此,我应该把他羁押在洛阳。”
    “已经迟了,”支益生额头冒出冷汗,“少都符已经走了两日,现在应该已到上党。”
    上党郡城郭建立在太行山最南端的高峰丹朱岭绝顶。丹朱岭以西是长平一带的平原,北方和东方各有两条太行山的余脉连接丹朱岭。齐王姬冲已经率领大军在此镇守数月。
    上党郡之北方山脉的长城是战国时期魏国修建,东方长城是战国时期韩国建造。现在这两条连绵在太行上的长城,成为了齐王调动兵马和粮草的通道。
    少都符走在上党郡的城墙上,看见齐地和赵地征召的士兵,仍在陆陆续续地从北方和东方上的长城到达。有了这两条运输的通道,齐王的兵马正在源源不断地会师。
    少都符离开齐王去往洛阳不到一月,现在回到上党郡,齐王的兵马已经从六万膨胀到了十六万。
    十六万兵马聚集,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特别是在上党郡这种高山之地,各路追随齐王的兵马,拥挤在上党郡四周,军队的调动十分困难,而且还需要庞大的粮草补给……
    如果齐王不在短时间内引兵西进,这些来自赵地和齐地的队伍,就是随时会变乱的隐患。
    少都符既然能想到这点,齐王应该比他更加焦急。
    少都符走向上党郡城郭内的后羿射日神殿。相传当年金乌十兄弟齐聚天空,大地焦枯,后羿射下九只金乌,被后世称呼为“大羿”。而后羿射日的地点就在如今上党郡丹朱岭绝顶,也就是现在后羿神殿的位置。齐王进驻上党郡后,没有居住在上党郡的内府,而是将王帐设在后羿神殿,以显示齐王的威严。
    少都符作为使者回来,齐王已经在神殿内等候。
    齐王年近五十,身体魁梧,面色赤红,髯须刚硬,穿着青色的长袍,坐在大殿内后羿神像之下。
    少都符走过齐王内臣,到了齐王面前,向齐王叩首。“洛阳城内,大司空张胡的地位岌岌可危。”
    “孤已经知道了。”齐王的声音洪亮,在大殿内回绕,“三公失势,现在做主的反而是廷尉周授。”
    少都符点头,“圣上并未昏聩,在皇宫内招揽了道家术士首领,将国师滕步熊拿下,大司马郑茅的兵权已经被削夺,大司空张胡也无计可施,在府中忍隐。”
    “那么孤与太傅张胡之间的约定,已不可行。”齐王恨恨地说,“周授这个首鼠两端的小人,是一定不肯让孤率军通过洛阳城南,奔赴长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