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无疾看向后方,梁军全部冻得瑟瑟发抖,但是他们还活着。而五万匈奴骑兵,在瞬间极冷的空气中,全部变成了一具具坚硬的冰雕。
    五万个匈奴骑兵瞬间变化为冰雕,保持着生前的姿态。
    梁无疾知道腾六会用某种方式帮助自己,但是他远远没有想到,这种方式竟然是如此的诡异和残酷。
    而天空中,腾六的身躯已从白色的云彩凝结成了黑色乌云。腾六死了,梁无疾手中的寒玉变得黯淡无光。
    随即天空中飘下鹅毛大雪,不多时,地面上就积起了厚厚的白雪。
    风追子和王苍走到梁无疾身边,三人并立一起,抬头看向天空。许久,梁无疾对二人说:“圣上交给我的任务,我还有最后一步没有完成。”
    风追子望望尸足单于的王帐,“他没死,在王帐中等着你。”
    “你知道?”梁无疾从怀里掏出圣上给他的锦囊。
    “飞星派从先祖风灵子开始,就一直知道。”风追子说道。
    王苍手持佩剑,对梁无疾说:“末将陪将军前往。”
    “不用。”梁无疾摇头,独自一人走向尸足单于的王帐。
    梁无疾走到尸足单于王帐前,帐门左右手持长戟的武士,也已化成了两具冰雕。梁无疾深吸一口气,掀开门帘,走进了王帐。
    一个萨满巫师坐在王帐内,让梁无疾十分诧异。
    萨满巫师抬起头,“你来了。”萨满巫师头发乌黑,面色光润,胡须几乎占满了脸颊。如果不从神色上判断,这不过是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
    “尸足单于在哪里?”梁无疾的目光掠过王帐内每一个角落,但是只看见了萨满巫师一个人。
    “飞将军梁无疾?”萨满术士身上悬挂了无数的铜铃,他慢慢站起来,铜铃发出清脆的响声。
    “你就是尸足单于?”梁无疾明白了,随即又问:“作为匈奴祭司,萨满巫师怎么可能成为匈奴王?”
    “是啊……”尸足单于说,“巫师和术士怎么能够成为人间的王者?只有在天治洪荒时期才有可能。”
    梁无疾问:“似乎单于对我击败你早有准备?”
    “你就不想知道,为什么中原帝国的皇帝要派遣你来匈奴击败我们?”
    “圣上作为一代帝王,祛除北境之患,不是应有的举动吗?”
    “中原的皇帝,让你在飞星掠日之时,开始北伐,”尸足单于问,“将军难道没有想过,为什么要选择这个日子?”
    “飞星掠日,天下即将进入鬼治,”梁无疾说,“此事无人不知。而北方匈奴一直是大景的最大威胁。”
    “不错,天下即将从人治堕入鬼治,”尸足单于说,“但是你可曾听说过,既然能入鬼治,那么扭转乾坤进入天治,也未尝不可。”
    梁无疾愣住了。他知道尸足单于说的这番话,与自己的命运休戚相关。
    “平阳关之战,”梁无疾说,“泰武帝和须不智牙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须不智牙与泰武帝之间发生的事情,你已经知道,平阳关一战,泰武帝将须不智牙斩首在城墙之上。”尸足单于说,“但是跟随须不智牙的萨满巫师和跟随篯铿的一个术士,他们之间倒是有点事情。”
    梁无疾听到这句话,深吸一口气,“你就是当年跟随匈奴的萨满巫师,祭起沙暴黑龙,就是你的所为?”
    尸足单于点头,“是我。”
    梁无疾发现,尸足单于的头发和胡须在瞬间变得灰白夹杂,脸上也显现出了皱纹和褐色的斑点。梁无疾心中计算,如果他真的就是当年跟随须不智牙的巫师,那么现在该有两百多岁了,这是一个很恐怖的年龄。
    “你到底是什么人?”梁无疾把锦囊打开,锦囊内放着一条绢帛。梁无疾拿起绢帛,手不断地颤抖。
    “为什么不打开来看看,”尸足单于说,“飞将军少年英雄,也有害怕的时候?”
    梁无疾把绢帛打开,看见上面写着短短数字:
    “率领匈奴鬼兵,速回中原!”
    “从现在开始,”尸足单于说,“你就是匈奴鬼王,这五万阴魂不散的幽灵奇兵,将永远地跟随于你。你还有三十年的寿命,这三十年,就是你统一中原和漠北的期限。”
    “圣上如何知道,当年的术士与你有这个约定,”梁无疾惊悸地问道,“而会让我来翦灭匈奴?”
    “并非如此,”尸足单于虚弱地坐下来,他的头发和胡须已经全白,脸色也开始枯槁,“我与那个术士之间的约定是,飞星掠日之时,我将借助腾六的力量,将匈奴骑兵炼化为鬼兵南下,与他汇合,共同扭转鬼治,将天下翻转为天治。”
    “那个术士是谁?”梁无疾大声问,“是篯铿吗?”
    尸足单于缓缓摇头。
    “是张道陵天师?”梁无疾随即知道不对,“张天师当时还没有出世。”
    尸足单于的身体在变得干枯腐朽,头顶上的须发纷纷脱落,脸皮也剥落下来,露出了骷髅头骨。梁无疾走到尸足单于面前,捧起骷髅头骨,大声追问:“到底是谁?”
    尸足单于的身体在飞速地干枯,喉咙咕隆两声,随即化为一具干尸。
    梁无疾听见了尸足单于的最后两个字。
    “师乙!”
    大雪一直下了两天三夜,第三天清晨的时候,腾六尸体化作的最后一片雪花也消失在雪原上。
    接下来,厚厚的积雪用了不足一天的时间就消融殆尽。消融的雪水流淌在草原上,汇集到河流中。雪水在地面上流淌的时候,还没有明显特征,但是汇聚到小河中,河水就映出了显眼的红色。
    这是腾六的血液。
    盛夏的草原又从积雪中显露出来。但是不久,草原上匈奴牧民的哭声远远地传递开来。
    一开始,梁无疾和王苍以为是草原上的匈奴部落在悲伤尸足单于和五万骑兵——当然这个反应是在梁无疾预料之中的。可是在梁无疾招来草原牧民,给尸足单于举行了王族规格的葬礼,并为五万士兵祭奠亡魂之后,匈奴部落的这些老弱妇孺,仍旧在失声痛哭。
    梁无疾这才发现,草原上的青草,经腾六化作的雪水流淌过后,全部枯黄,而且部落的牛羊吃了枯草,饮用了河水,便即倒在地上,毒发毙命。草原部落的牧民,急忙停止牛羊放牧,可仍旧有上万头牛羊死去,倒在草原上密密麻麻。
    然而这些牧民对梁无疾并没有敌意。开始的时候梁无疾还在担心,匈奴部落的牧民会奋起反抗,虽然都是手无寸铁的老弱妇孺,但毕竟人数数十万,即便梁军处在不败之地,也将是一场血腥的杀戮。
    牧民没有反抗,反而在大雪融化后的第二日中午,也就是梁无疾请来萨满巫师给尸足单于举行了葬礼之后,所有的牧民朝着梁无疾跪下。
    风追子告诉梁无疾,尸足单于死前一定交代过部落牧民,一旦他兵败身死,新的匈奴单于就是梁无疾本人。
    梁无疾开始对尸足单于的死亡感到惋惜,“他为什么不带领所有牧民离开摸鱼儿海?”
    “他们无处可去,”风追子说,“东南方都是南匈奴金日蝉的领地,西方有西域诸国,牧民一旦进入到列国,就会沦为奴隶。”
    “还有北方。”
    “摸鱼儿海以北,”风追子苦笑起来,“我去过,那里一年没有四季,只有寒冬,除了少数生啖驯鹿的野人能够勉强生存,连牛羊也无法存活。而且这些年由于酷寒加剧,那些野蛮人也很久没有踪迹,可能都已经在北方冻饿而死。”
    “因此尸足单于一定叮嘱过部落,”梁无疾懂了,“如果他战败,牧民需要一个新的匈奴王。”
    “飞将军就是最好的选择。”
    “可是……”
    “可是什么?”风追子看着梁无疾,“为什么他们要尊仇人为王?”
    梁无疾没有说话。
    “一个民族生存延续下去,”风追子说,“比归属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