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匈奴牧民在极北酷寒之地生存,也无法可想了。”
    风追子摇头,“中原百姓遭遇如此处境,也是一样的选择。”
    梁无疾身体战栗一下,“是的,景朝代泰朝才百余年,除了篯铿,还有什么人记得前泰朝?即便是我梁家一族,曾世代为泰朝安灵台,如今不也在为大景值守邙山?”
    梁无疾和风追子不知道的是,除了篯铿,还有一些人没有忘记前泰朝——沙亭军。
    干奢和牛寺赶到成都的时候,发现成都已经有了两万大景北府军。由沙亭军和南蛮部构成的成汉军队无法攻破成都,牛寺和干奢遂引军西去,准备占据灌郡,捣毁都江堰和李冰庙。
    可是灌郡也已经被占据,龙虎天师张魁率领十几个道家门派门人,和一万北府军镇守灌郡都江堰,严阵以待。
    干奢和牛寺再次回到了青城山,看见被焚毁的龙台废墟仍旧还在青城山下。但是物是人非,形势颠倒,现在干奢与牛寺不再是被驱赶而来的贱民,而是率领着脱胎换骨的精锐兵临青城山。
    镇守灌郡的张魁并不急于攻击成汉军。张魁只需要继续等待,等大景击败了篯铿,洛阳脱困之后,四大仙山的门人和大景的北府军主力,就会进入到蜀地,那时候,无论干奢和牛寺有多么强大的实力,也无法与四大仙山门人抗衡,更何况,干奢与中曲山冢虎徐无鬼是结义兄弟,可能还没有交战,干奢就会对牛寺反戈一击。
    这就是张魁的计划,干奢和牛寺很明白这一点。
    牛寺与干奢,除了和徐无鬼有一段共患难的交情,与中原道家门派没有任何的渊源。可是他们现在面对的是以龙虎天师张魁为首的道家各大门派。干奢在古道内与僵尸女魃的交易,并没有包括道家的法术。
    女魃的要求很简单,就是让干奢挖出李冰当年埋下的白犀。可是白犀在都江堰的鱼嘴尽头,现在都江堰被张魁占据,干奢无计可施。
    时间过去了两天,干奢和牛寺率领的成汉军,仍旧在青城山按兵不动,通晓《太公兵法》的干奢,知道以他现在的兵力,无论如何也无法攻破灌郡。
    可是这样下去,等待干奢和牛寺的结果,也只会是全军覆没。
    青城山,可能就是沙亭军和南蛮部转徙千里的终点。
    青城山开始下雨,夏日的暴雨倾盆而下。都江堰水势暴涨,鱼嘴却始终在江水中划开水流。空中一道闪电击下,都江堰一片白炽。鱼嘴后方一个巨大的石人从水中探出了头颅,石人的手臂平伸,食指朝向青城山方向。
    巨大的水流在石人身边汹涌流淌而过。都江堰下方的河水,顿时如同树枝一样分叉出无数河道,益州平原上显出如同蛛网一般的河床,汹涌的江水从石人身边流过之后,立即进入蛛网密布的河道,河道无边无际,遍布整个蜀地。
    即便是从小生长在沙海的干奢也明白,李冰治水的精妙,莫若于此。
    暴雨愈下愈大,青城山上的山洪发作,山腰的悬崖变成了一道瀑布,巨大的水流从悬崖上倾泻而下,成汉军立即避让,迁往高处。
    干奢和牛寺带领军队登上悬崖左侧的一个山头,看见汹涌而至的山洪,夹着巨大的滚石冲向悬崖底部,巨石和水流的撞击声隆隆不绝于耳,山体都随之战栗。
    成汉军忽然发出一片惊呼,原来悬崖禁不住巨大水势的冲击,顶部的岩石开始剥落,悬崖的边缘裂开一道巨大的裂缝,一片岩石从上而下,整体自悬崖上分离出来,洪水灌入岩石和悬崖之间,裂缝瞬间张开,随后下方的岩石发出雷鸣一样的撕裂声。
    悬崖上被剥离的岩石,轰然倒塌,将青城山下的龙台废墟全部掩埋。
    干奢和牛寺,以及所有的成汉军士,看到这等景象,无不心惊胆战。
    站在干奢身边的蒯茧,突然指着山体剥落后的悬崖说:“大人快看!”
    干奢顺着蒯茧指点的方向望去,仔细辨认片刻,发现洪水汹涌的间隙中,能够看到悬崖上露出了一个巨大的洞穴。
    大雨在第二日午时,终于停止。
    悬崖上的洪水也已经止歇。一个洞穴如同一张狰狞的血盆大口,在悬崖的岩壁上张开。小股的水流仍然在流淌垂下,似乎巨兽口中的涎水。而洞穴口上下交错的岩石,如同獠牙一般凛立。
    沙亭军已经站立到悬崖底部的碎石上。干奢和牛寺、蒯茧慢慢走到悬崖下方,看着巨大的洞穴。
    “张道陵天师封印篯铿的结印,原来就是这里。”干奢说,“其实我们见过的。”
    沙亭军又开始鼓噪起来。悬崖剥落的石壁上,慢慢地显露出金色的线条,金色的线条在岩壁上快速延伸,片刻后布满了整个石壁。
    干奢和牛寺抬头再看,发现石壁上这些线条,全部是符篆咒文。这面山体,画满了千万张符篆,可见当年张道陵天师拥有无上龙虎天师法术的威力。
    干奢和牛寺相互看了一眼,两人都明白对方的意图,既然上天用洪水开启了封印篯铿的结印,没有道理不进入结印洞穴去看个究竟。
    干奢和牛寺曾在古道里经过无数的艰险坎坷,眼前石壁自然不在话下。两人立即从下方攀爬而上,目中所见,全部是金色的龙虎天师符篆。
    不多时,两人爬上了洞穴边缘,然后垂下随身携带的软梯,在下方等待的蒯茧和十几个卫士,也陆续爬上了洞穴。
    干奢和牛寺看向洞穴的深处,黑洞洞的一片漆黑。两人点燃火把,抬腿走入洞穴。
    干奢首当其冲,走在最前方,脚掌踏下,发出清脆迸裂的声音,干奢弯腰,轻轻地把脚底的物事捡起来,借着火把的光亮,看出是一个破裂的眼球。
    牛寺摇晃火把,发现不可计数的眼球铺满了洞穴的地面上。
    干奢犹豫一下,继续朝着洞穴内走去。
    蒯茧突然走到洞穴石壁旁,用火把照亮岩壁。
    干奢和牛寺看见,岩壁上画满了图案,开始的部分似乎全是日月星辰,二十八星宿。干奢看得清晰,这些岩画都是用尖锐的利器在石壁上凿刻出来的。岩画的线条上,干涸的血迹尚隐约可见。
    “这是篯铿用指甲画出来的吗?”蒯茧问道,所有人都心惊胆寒。
    岩画十分精妙,细致入微,比例也分毫不差,可见篯铿的画工十分了得。
    干奢示意蒯茧勿再言语。他擎着火把仔细看向下一幅岩画,顿时倒吸了一口气。
    这幅岩画,明明白白地画出了一张地图,而这张地图,正是干奢无比熟悉的地貌。地图中央是一片沙海,右方是平阳关,左方是定威郡,沙海中央就是干奢从小生活的沙亭所在,哭龙山历历可见。
    干奢大惑不解。“篯铿为什么要画泰武帝的平阳关之战?”
    蒯茧走到干奢身边,摇头说:“不是平阳关之战……”
    干奢仔细察看,果然看出画中的人物,并非泰朝北护军的装扮,而且集中位于岩画的边缘,远在平阳关西方之外。
    “一个两个……”蒯茧逐一清点画中的人数,“十三个人。”
    干奢仔细看去,果然是十三个人,一字排开,从西域排向平阳关。而最靠近平阳关的那个人物,画得十分巨大,较之身后的十二个人,身躯大了十多倍。
    蒯茧说:“这幅画似乎在告诉我们,有十三个人从西域走向了沙海?”
    “他们是谁?”干奢轻声发问,随即发现每个人都画得非常细致,第一个巨大身躯的人物站立在战车之上,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可是他身后的十二个人,却形态诡异,各不相同。有人身后伸展双翼,有人手持铁椎,有人高举书简,有人人身龙首,有人一身双头,有人蛇身伏地……
    干奢一一看过去,看到了一人光头,面目丑恶,却双乳显露。干奢惊呼一声,火把跌落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