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卫连忙靠近干奢,干奢呆立在原地,一言不发。蒯茧将地上的火把捡起,照射着岩画。
    牛寺问:“你认识画中的人?”
    干奢说:“见过一个。”
    蒯茧眼睛看向干奢,“古道里的那个僵尸?”
    干奢缓慢地点头说:“女魃。”
    蒯茧大惊失色,火把一寸一寸地掠过整个岩画,然后转身对干奢说:“画的是黄帝和十二真人!”
    中原道家的源头,黄帝麾下十二真人,为什么出现在沙海之外?
    干奢和蒯茧相互对视,两人同时想到了一点,但是都没有敢把这个想法说出来。
    三人举着火把,继续朝洞穴深处走去。下一幅壁画上的地图可以看出就是在中原地区,壁画是圆的,圆心围绕的是黄帝和十二真人,外一圈是蚩尤的八十一个兄弟,可以看到黄帝和十二真人面朝圆心之外,蚩尤与八十一个兄弟面朝圆心,显见是在进行残酷的战争。在更外围的圆圈,是密密麻麻的士兵在相互残杀。
    这个场景并不意外。壁画中,在蚩尤的八十一个兄弟上方,分别标注着匈奴、揭、羌、抵、柔然、越、乌、矮……
    牛寺激动不已,喃喃地说:“我们南蛮各部,虽然信仰的祖先不同,但是所有的部落都认为,我们的祖先曾经居住在中原,只是后来被魔王驱赶到了南方。”
    干奢迟疑地问:“篯铿在这里画出这些东西,到底是为了什么?”
    牛寺和蒯茧都摇头,他们都不是道教门人,无法理解篯铿画出黄帝大战蚩尤的用意。
    干奢终于把心中的疑惑说了出来:“黄帝和十二真人是从西域而来的外族,而蚩尤是中原原本的部落,篯铿在告诉看到壁画的人,是黄帝驱赶了中原的妖魔蚩尤,开启了天治的时代。”
    牛寺苦笑道:“这是你们汉人的天治,却是我们蚩尤后代的地狱。黄帝涿鹿之战战胜了蚩尤之后,蚩尤部落的黎民全部被当作贱民和奴隶对待,驱赶到四方边远蛮荒之地。”
    干奢、牛寺和蒯茧继续朝洞穴内部走去,一直走到洞穴尽头。
    洞穴的尽头是一间小小的丹室,里面放着一个丹炉,丹炉后方的岩壁上嵌着一只巨大的眼睛。干奢走到眼睛跟前,仔细审视,发现是由白、黄两色的玉石构成。
    丹室内十分干净,可见在这百年的时间里,篯铿一直在炼丹。
    蒯茧仔细地打量丹炉,对干奢和牛寺说:“听说道家门人炼丹,分为龙矫、虎矫、鹿矫。只是不知道这个篯铿,在这里炼的是什么?”
    干奢说:“我的义兄徐无鬼说过,他的门派炼丹,炼的是龙矫,但是龙矫的丹炉巨大,而且必须是玄铁打造。虎矫是内丹,修炼虎矫的术士,不需要丹炉。”
    “那么篯铿炼的就是鹿矫了。”蒯茧说,“我倒是想起来了,从数年前开始,当今圣上也一直在炼鹿矫。”
    “一个皇帝,一个被封印的术士,”牛寺轻蔑地说,“都同时在修炼鹿矫。难道他们在比试,谁炼得更快吗?”
    蒯茧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说:“这些年圣上一直深居简出,几乎在丹室里不出来,跟这个篯铿倒是没什么区别。你说得对,圣上炼鹿矫,跟篯铿有很大的关系。”
    “不知道是谁赢了。”干奢说,“看来是篯铿。”
    “不,”蒯茧是说,“应该是圣上。”
    “为什么?”
    “如果是篯铿先炼出了鹿矫,”蒯茧分析道,“蜀王就没必要在青城山修建龙台。”
    “鹿矫到底是什么丹药?”牛寺问。
    蒯茧回答说:“由于圣上炼丹多年,满朝的官员都对鹿矫有所知晓,我在凤郡做郡簿的时候,听郡守姜璇玑说过,圣上修炼的鹿矫,有返老还童、塑骨生肌的药力。”
    “圣上的身体孱弱,修炼鹿矫也就罢了,”干奢说道,“可是这个篯铿为什么也要炼鹿矫?”
    “皇帝炼丹是为了长生不死,返老还童,摆脱疾病缠身,”牛寺也说,“可是篯铿炼这个物事到底是为了什么?”
    “既然鹿矫能塑骨生肌,”干奢说,“那么篯铿肯定是为了拥有一具身躯。”
    蒯茧说:“我们在荆州时候,见到大司马郑茅,他说过,篯铿被张道陵天师封印后,粉身碎骨,躯体灰飞烟灭,被封印的只是他的魂魄。龙门关内的篯铿,是没有身躯的烟雾。”
    “如果篯铿也炼出了身躯呢,”干奢平静地说,“龙门关的守军恐怕到现在还不知道。”
    “希望并非如此。”蒯茧说。
    “徐无鬼的处境很不妙,”干奢叹口气,“篯铿一定炼出了鹿矫。他的身躯一定隐藏在某处。”
    虽然干奢惦记徐无鬼的安危,但是青城山距离洛阳几千里,干奢也无计可施。三人继续查探丹室,发现丹室左右两侧墙壁,也画了两幅岩画。
    这两幅岩画,比丹室之外的壁画更加精巧,画工更细致。篯铿在这里封印了百年,当然有的是时间作画。
    右侧的一幅画,大家看了一眼就明白了,描绘的是篯铿跟随泰武帝在沙海一战,篯铿绑缚黑龙,替泰武帝解困,将须不智牙斩首在平阳关的往事。也就是与干奢所属沙亭有莫大渊源的平阳关之战。
    左侧的岩画,画的却是景泰之交的长安之战。
    长安是前泰朝的国都,景高祖和张道陵在此击败泰殆帝和篯铿,是景泰相争的形势逆转之战。这一战,奠定了景高祖夺取天下的基础。之后,泰殆帝逃亡彭城,篯铿奔赴青城山。随后景高祖和张道陵分别击败了泰殆帝和篯铿。这些都是大家耳熟能详的历史。
    三人看着岩画,上面描绘着张道陵和四大仙山门人卧龙、冢虎、凤雏、幼麟,共击篯铿,篯铿一人独木难支,只能退败。泰殆帝和篯铿的样貌英武,张道陵却面目可憎,既然是篯铿画的,当然是会丑化龙虎天师。四大仙山门人十分容易辨认,因为篯铿是以龙、凤、麒麟、虎的形体画出了他们。
    干奢看了很久,突然摇头说:“不对!”
    “这幅画有什么蹊跷?”牛寺问。
    干奢问蒯茧:“徐无鬼不是说过,当年景泰相争,四大仙山的门人辅佐景高祖,但是单狐山大鹏殿的师乙在下山不久后就失踪了?”
    蒯茧也意识到这点,“可是篯铿画的长安之战中,师乙就在阵中。”
    “既然师乙已经消失,为什么却又在长安突然出现?”
    “他没有突然出现,”干奢看懂了,“在篯铿看来,师乙从来就没有失踪,他一直都和其他三大仙山门人一起,和张道陵天师在一起,没有分开过。”
    蒯茧也终于看懂了,“这幅长安之战的岩画中,多了师乙,却少了一个人,最重要的一个人。”
    “少了景高祖!”干奢点头。
    “除了篯铿,”蒯茧的身体在发抖,“所有人都没有认出师乙就是景高祖。”
    “在篯铿眼里,”干奢把手指点在岩画中的师乙部位,“幼麟就是幼麟。”
    “在其他人眼中,”蒯茧的身体就要瘫软,“应该是幼麟的师乙,是景高祖。”
    “姬影以琅琊山的一个贵族起兵反抗泰朝,”牛寺问,“他去了哪里?”
    这个问题提出后。三人都陷入了沉默。
    景高祖姬影是泰朝的一个没落贵族,史书有据可查。可是篯铿画在这里的岩画,绝无可能有半分虚假,那么只有一个可能。
    师乙在下山辅佐姬影后,并没有消失。
    消失的是姬影。
    师乙才是景高祖。
    师乙不仅是景高祖,师乙还是当今的圣上!
    洛阳城全城都在抗击篯铿,城内的北府军不断换防,民伕在修补城墙。丹室里的圣上让姬康传旨,召安灵台梁显之觐见。
    梁显之接到御旨,慌忙从邙山赶赴洛阳皇宫。进入丹室之后,圣上让太子姬康退下。丹室里只剩下了圣上和梁显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