舳舻的异动引起了大景水师的注意,一队大景战船,剥离出阵列,朝着黑虎舳舻方向行驶过来。
    舳舻对大景的水师并不介意。船头上突然传来妫鉴的声音:“是姑射山的卧龙任先生吗?”
    任嚣城看向骷髅,知道四象木甲术已经相互连通,骷髅只是一个形体,妫鉴的魂魄能随意附身。
    “正是在下。”任嚣城大声回答。
    “任先生是秃发腾单于的亲信,我大赵与秃发腾单于订有盟约,”妫鉴的声音传来,“任先生到了这里,为什么不来妫赵营中相见?”
    任嚣城说道:“我四象神山,是大景的基柱,怎么可能投奔你妫赵麾下。”
    “这个幼童,想来是任先生和甑公主的爱子了?”妫鉴的声音再次响起,“果然生得壮实可爱。”
    “你不用攀谈交情,”任嚣城说,“你妫赵如今要倾覆大景,我从凉州赶回,就是为了阻拦你的作为。”
    “那任先生就好自为之了。”妫鉴的声音消失。骷髅发出了桀桀的笑声。
    这个声音,任嚣城四十年过去,都不会忘记。
    篯铿来了。
    黑虎舳舻神台上的骷髅瞬间笼罩在一片黑雾中,黑雾幻化,露出一张狰狞的面孔。黑雾从黑虎舳舻上滚滚而下,掠过江面,舳舻四周的江水顿时凝结成冰。黑雾幻化的巨人,从舳舻上走下,脚踏冰面。
    努扎尔看见江面成冰,立即嘴中唿哨一声,一匹红色骏马从江水下一跃而起,正是贺兰疾风赠送给他的汗血宝马。宝马不仅在陆上飞驰如电,亦能在江水中游泳,一直跟着任嚣城和努扎尔,现在江水凝冰,努扎尔立即将骏马唤起,飞身上马,踏上冰面,绕着黑雾幻化的篯铿飞奔。
    黑雾中篯铿伸出无数长臂,在江面上捕捉努扎尔。努扎尔的骏马在冰面上闪电般飞驰,躲过无数长臂的扑击。
    绕了几圈之后,汗血宝马来到了篯铿的正面。篯铿身上的黑雾,化成两道巨大的手臂,朝着努扎尔环抱过来,这次骏马奔跑得再快,也无法突破。
    努扎尔从汗血宝马上跃起,叫了一声:“去吧。”骏马立即奔退到冰面边缘,落入水中。
    努扎尔双脚踏在冰面上,仰头看着篯铿的面孔,从怀中掏出一块金闪闪的物事,高高抛起。
    篯铿对这个物事并未在意,仍旧双臂环绕,要将努扎尔搂住。
    没想那物事瞬间金光暴涨,在空中飞舞一圈,来到篯铿背后,狠狠地砸在篯铿的后脖上。
    金光乱溅,瞬间把篯铿的化身穿透。
    篯铿的化身重新化作一团黑雾,空中传来嘶哑的怒吼。
    努扎尔一伸手,金砖稳稳地落在努扎尔的手心。努扎尔笑道:“乔林不花老爷子的家当,的确管用。”
    散作黑雾的篯铿,迅速飞回到舳舻神台上,然后变作一头黑虎,重新扑向努扎尔。
    努扎尔见状微微一笑,“难道能比连鞮用老爷子的飞狻还厉害?”
    身后的任嚣城大喊:“小心了,这个绝非普通野兽可比。”然后将一根长矛扔向努扎尔。
    努扎尔接过长矛,正是呼延熊赠送的火尖枪。努扎尔手持火尖枪,对准黑虎的脑门用力一戳,枪尖上泛出炙热的白色火焰。黑雾被火焰灼烧,黑虎的虎头化作蒸汽,瞬间消融。但是后续的黑雾源源不绝,虎头很快再次显形。
    努扎尔持枪,冲向化作黑虎的篯铿,篯铿躲闪不及,被火尖枪贯穿。
    黑雾中,篯铿的手臂将火尖枪紧紧握住,努扎尔一时间无法夺回。篯铿的身形又化作巨人,与小小的努扎尔在冰面上,两人各持一端,相互角力。
    努扎尔猛然松开火尖枪,“送你了。”
    篯铿夺过火尖枪,火尖枪顿时变成一根通红的铁棍,篯铿黑雾至阴,拿捏不住,火尖枪悬吊在江面上方,不停地旋转。
    努扎尔又拿出一个铃铛,一分为二,两爿铃铛之间生出一段红绫,正是须卜烈赠送的罗天索。
    努扎尔伸手捏住罗天索的一端,抖擞红绫,朝着篯铿飞去,篯铿正待躲闪,却发现罗天索飞向了自己身后。努扎尔捡起火尖枪,回到草席上,“我先送父亲去建康,回头再跟你比试。”
    黑雾之上,篯铿巨大头颅回顾,看到罗天索的另一端已经落到了大景水师的战船上,努扎尔手中的红绫瞬间收缩,把草席飞快地带到了大景水师的船下。
    战船上一个将领大喊:“来者何人?”
    任嚣城和努扎尔已经借着红绫的力道跳上了战船,站稳之后,向将领说道:“姑射山卧龙任嚣城,前来拱卫大景建康。”
    “原来是任先生,”将领弯腰拱手,“末将桓绾,大景北府军统领。”
    两人对答未毕,篯铿的舳舻已经掉转船头,冲向桓绾的战船。
    桓绾的战船速度比不上舳舻,眼看就要被追上。舳舻上的黑雾已经收缩,环绕在船身上下,神台上的骷髅正凛凛地直对桓绾战船。
    努扎尔从背后取下一副弓箭,对准神台拉满弓弦,一松手,流星般的顾魂箭飞射而去,把神台下的铁柱射穿。骷髅茫然转头,顾魂箭又飞了回来,将骷髅射中,骷髅顿时化作了齑粉。
    舳舻没了骷髅的实体,无法指挥,只能凭借锁链,被拉回到其他两个舳舻旁边。
    桓绾看看努扎尔,又看向任嚣城,又惊又喜:“任先生的爱子,竟然能击败篯铿。”
    “只是篯铿托大而已。”任嚣城说道,“下次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桓绾立即号令麾下船只,返回大景水师的阵列之中。任嚣城看着长江南岸几百艘战船,不禁感慨:大景虽然东渡偏安,但是在这四十年的时间里,中原汉人一直陆陆续续地从北境投奔而来,这几百艘战船,固然是以九江王水军为基础发展而来,加上楚王的苦心经营,但是也需要大量的财力和人力支持,绝不是一个昏庸腐朽的政权能够打造起来。于是说道:“看来圣上东渡后,任用的大臣虞让,是一个善于治理国家的能臣。”
    “可惜,”桓绾说道,“虞公已被苏浚那个狗贼害死。”
    “竟有此事?”任嚣城大为惊讶,“苏浚年轻时候,不是虞公的门人吗?也是经由虞公的提携和推举,苏浚才做了大司农,并在第一次建康之战时,被虞公举荐为建康禁卫主将,他怎么会害死虞公……对了,禁卫副将是令尊桓易大人,他难道没有阻止?”
    “任先生身在凉州,”桓易说道,“可是对我们大景的动向,事无巨细,都了如指掌啊!只是这件事情刚发生不久,消息还没有传到任先生耳中。”
    “秃发腾单于在妫赵和大景安插了无数耳目,”任嚣城诚恳地说,“因此对双方的状况,还是知道一些的。”
    桓绾低沉地说:“父亲也在苏浚叛乱之时,死于逆贼的刀下。”
    “以桓绾将军的性情,”任嚣城安慰道,“你一定是手刃仇人,为父报仇了,否则不会在此跟我提起此事。”
    桓绾点点头,“不错,我在圣上面前,亲手割下了狗贼苏浚的头颅。他意图投奔妫赵,被圣上识破了奸计,只是圣上的消息得的迟了,让虞公和我父亲遭了苏浚的毒手。”
    任嚣城黯然无语。沉默了一会儿,任嚣城说:“带我去见张天师吧,不,现在应该是张将军了。我与他也是四十年未见。还有徐无鬼徐兄,我想念得很。”
    桓绾指着下游处大景水师最大的战船,“张将军和徐先生都在主船上,我现在就带你过去。”
    大景的战船阵中,核心船只相连处都铺设了木板,将士可以在船只之间相互移动。桓绾带着任嚣城和努扎尔,经过一艘艘战船,到了张魁的主船上。
    徐无鬼和张魁已经在船头等候多时。任嚣城刚刚跳上甲板,徐无鬼便走到面前,一把挽住任嚣城的胳膊,“任兄……”
    任嚣城看着徐无鬼,百感交集。“上次我们兄弟聚集,是为了拱卫洛阳。而这次,我们再无可退,一定要把建康守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