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废黜了王爵的那?位是牵头谋逆的贼首,自然也是毋庸置疑的重犯, 此时正被单独关押在那?间守备森严的天字号牢房。司寇只能带人穿过重重深院,行至监狱深处。
    寒意深重,北风凄凄。楚灵均越往里走?,眉头便越皱越紧。
    “人在哪儿?”
    “就在前方不远处了, 陛下?。”
    司寇将腰略弯了弯,继续低头引人入内。不多时, 那?间守卫重重的牢房便出现在了眼前。
    楚灵均免了众人的礼节,只吩咐打开牢房的铁锁, 又让无关之人暂时退下?。
    她?站在简陋脏污的牢房前, 沉默地打量着那?个倚靠在墙壁上的青年人——那?曾是救过她?性命的兄长,是她?曾立誓要保护的家?人。
    只可惜,过往的一切,都随着那?场宫变消失殆尽。如今,他是意图谋反的罪首, 而她?则成为了掌控他生死的新君。
    ……她?不得?不沉默下?来。
    在来时的路上,她?设想过许多两人再次相?见的场面。她?以为她?会怒不可遏, 会大发雷霆,会忍不住心里的悲伤,固执地让他给出一个答案……但是,都没有。
    此刻的她?看上去平静极了。
    于是,无论是谁,都不曾发现——在发现牢房里的罪人陷入了昏睡时,威严凛凛的皇帝陛下?悄悄松了口?气。
    她?还是无法接受这一夕翻覆的宫廷,还是无法接受……昔日那?个对?她?温柔良善、无有不应的景王兄长,竟要为了那?所谓的皇权与她?刀剑相?向。
    她?在原地站了许久,终于上前几步,“吱呀”一声推开了那?扇牢房的门。
    牢房里昏睡的人在听到声音之后,终于轻轻撩开眼皮,慢慢睁开了眼。
    青年人微微仰起了头,眼底似乎还不甚清明,在看到那?抹身姿匀亭的玄色身影时,苍白的脸上似乎竟有了点淡淡的笑意,抬起纤白的手腕,试图去拉她?的衣摆。
    周围余数不多的护卫见状大惊,生怕这罪人要加害陛下?,纷纷拔出长剑。
    许是被长剑折射出来的湛湛寒光灼伤了眼,许是被自己身上晃动的锁链声惊醒了。他眼底的迷蒙在顷刻间褪去,只剩下?能刺痛人心的冰冷。
    那?双漂亮却不显凌厉的凤眼略微垂下?,他侧侧身,偏开了头,目光定定地落在牢房中?那?扇小?小?的窗。
    “退下?。”楚灵均出声呵斥了那?几名欲上前的护卫,也没多余的话了。她?的神色冷了几分,不言不语地踩在满地脏乱的牢房里,睨着不复往日荣光的楚载宁。
    墨发披散,赭衣裹身。冰冷的锁链不仅扣住了那?双抚琴作?画的手,也锁住了他的脚踝。赭色的囚衣单薄而醒目,像是一汪已?经凝固的血,已?经擦不去的污血。
    他的脸色是如玉般的苍白,看不到一点儿本该有的红润颜色。只有那?纤长的脖颈上,隐隐可见一道红痕,不深,却很长……楚灵均几乎在一瞬间,就记起那?日宫变之后,他意图自尽的事。
    思绪沉沉,对?方反倒先开了口?。
    “公?主?殿下?……”他顿了顿,似乎意识到这人身份已?变,带着淡淡讽意,开口?道:“陛下?屈尊前来,真?是令我受宠若惊。”
    也是近日才知道,这张温润如玉的脸能冰冷得?令人心惊,这把吟风弄月的温柔嗓子也能吐出无比刻薄的话。
    有时候,她?宁可相?信陪她?长大的哥哥已?经死了。而眼前这人,不过是披着兄长皮囊的赝品,卑劣的赝品。
    这样想着,心里果真?便像得?到了某种安慰一样。
    楚灵均将下?唇咬得?糜红,一字一句地将在嘴里滚里好几圈的话吐了出来。
    “你还有什么话要与我说吗?”
    蓦地便是一声轻笑。青年人话里的嘲意更甚,“我道是做什么?”
    自她?进来,便没什么动作?的楚载宁,此时拖着沉重的足镣,徐徐屈下?膝盖。一阵急咳之后,抬头直视着九五至尊的皇帝,从容笑道:“原来,陛下?今日到这儿来,只是想我向您摇尾乞怜吗?”
    “啪——”
    话音刚落,皇帝便蹲下?了身,倏地给了他一个耳光。
    “楚载宁,你真?是混账……彻头彻尾的混账!”
    即便刻意压了自己的情绪,她?话中?的怒气还是显而易见。她?实在是太生气了,比当初得?知楚载宁要伙同?谢党谋反时,还要生气。
    但当目光触及他狼狈的样子时,她?心中?喷涌的怒火忽地一顿。
    青年人抬起赭色的衣袖,严严实实地遮住了左边脸——就像在那?些?相?互陪伴的日子里一样……她?力气大,而他的肌肤又十分容易留下?印子。故而他总是这样,小?心地遮掩着身上被她?无意间弄出来的痕迹,不愿让她?知晓。
    她?一时怔住了,慌忙去查看他的伤口?,俄而悔意顿生。她?不愿承认是自己心软,于是很快给自己找了个借口?——哪有皇帝亲自打人的呢?
    青年避开身去,将袖子抬高了点。她?只能听到,他倚在墙壁上时,乱如风中?蓬草的气息。但也正是因此,腕间层层叠叠的伤口?与淤青竟相?露了出来,触目惊心。
    她?迅速抓住了他的手腕,肌肤相?触时,又不免为他没有一点温度的手而蹙眉。
    “谁准你们用刑的?”话已?先一步出了口?,她?霍然起身,眼神清凌凌地瞪着掌管刑狱的司寇,补了一句:
    “他好歹也是天家?的人,朕未曾下?旨,你怎么敢对?他用刑?”
    任谁,都能听清她?话中?的不悦。
    司寇携狱吏跪了下?去,以额触地,不卑不亢地为自己辩解道:“陛下?明鉴,臣等不曾对?公?子施刑。镣铐加身,则是重犯应有之制。”
    那?他手上怎么会有这么多伤口?,那?他身上怎么能冷成这个样子?
    质问的话几乎已?到了嘴边,又被她?生生压了下?来。
    她?侧目望去,担心这混账又要借此冷嘲热讽。目光一转,却见靠在墙壁上调整呼吸的青年人,已?然晕倒了过去。
    她?心中?大惊,身体不受控制地冲了上去,小?心将人揽在怀里——却只触到一副消瘦得?不能再消瘦的躯体。
    “传太医!”
    她?连声吩咐人去请太医,而后解了自己的大氅,低头披在青年人身上。
    思绪不间断地转了起来。脑海里,时而是冰天雪地里舍身下?水、奋力相?救的清秀小?少年,时而是明媚春光下?温暖和煦的青年,时而又忆起那?日宫变,怀中?人冰冷至极的眼神……
    但这些?断断续续的梦幻泡影,很快就在太医支支吾吾的话中?消散了。
    “景……脉象虚浮,脾胃有损,已?有无力回天之兆……”老太医犹豫几瞬,终究还是不忍,欲开口?求情。
    昔日的景王待下?温和,示人以礼,不少人都蒙受过他的恩情,这位老太医也是如此。
    “这位想来已?是时日无多,陛下?不妨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宽容一二,也好让天下?人知道,您是一位温和体恤……”
    老太医话还没说完,君王身边那?个简陋的桌椅就已?然被一脚踹翻再地。
    老人眼皮一跳,不敢再出言求情,战战兢兢地同?其他人一样俯身大拜,正要出声请罪,不料皇帝已?开了口?。
    “……何至于此?”
    老太医稍稍一怔,咂摸片刻后,终于隐隐约约意识到君王话中?的惊痛,悄悄抬头一看——楚灵均脸上果然不是全?然的愤怒。
    他心里已?有了底,便比刚刚镇定了两分,拱手回禀道:“这几年来,公?子身体本就每况愈下?……如今,如今又身陷囹圄,饱受牢狱之灾,自是再不能……”
    “庸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