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陶陶了然的目光中,她突然有流泪的冲动。
    「或许吧。」陶陶耸了耸肩,温和一笑,「人相处久了,总是会有感情的。廖夫人,妳待阿海很好,也把他教得很好。他是我的丈夫,我知道他,我知道的。」她羞涩的红了脸,「阿海他只是不好意思说出来,不过,那天他对我说:『总该回家让妈妈看看我成家了。』」
    妈妈……廖夫人的心像有阵温柔的风轻轻吹过。她回忆起过往,在这个复杂的家里,两个庶出的可怜孩子被逼着只能喊她廖夫人,她看着他们长大,出席他们的母姊会,灯下陪伴孩子们做功课,带他们去买衣服鞋袜,看着他们一天天长大。
    她是个不会表达自己感情的人,亲生儿子让丈夫宠得无法无天,常常抱怨母亲不爱他。但是这两个没血缘的孩子--阿海和若晨,总是乖乖的、静静的陪在她身边。
    几十年寂寞的岁月,是因为这两个没血缘关系的子女,她才觉得自己生存还有些意义。从来没指望谁了解自己,但是,阿海却了解了。
    可她……却到现在才真正了解孩子们对她的意义。廖夫人不禁潸然泪下。
    「陶陶……妳能叫我一声妈妈吗?」她颊上净是泪水,「请妳好好待王海,好好过你们的日子吧。」
    在这一刻,廖夫人的影像似乎和自己无助而温柔的母亲重迭,陶陶的眼泪不禁夺眶而出,「……妈妈。」
    两个女人交握着手,眼中有着看似不同却又相似的沧桑与伤痛。「放心吧,为了孩子,再懦弱的人也会坚强起来……」她紧紧握住陶陶的手,「你们都是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书房的门突然大开,廖怀祖的咆哮声追了出来,但王海还是笑笑的,直到看到廖夫人的眼泪,他的笑容凝住,不安了起来。「夫人,怎么了?陶陶惹妳不开心?她不是有意的……」
    他面对顽强的父亲是那样不屈,面对这个没血缘关系的廖家夫人,心却软得像泥,「还是想到潮弟?不要太伤心了,很伤身体的……妳毕竟还有……还有、还有我和若晨……」他声音很小的喊了一声,「……妈妈。」
    廖夫人笑了起来,多年来忧郁的美丽脸庞,在带笑的泪珠中泛着微微的柔光。「阿海,你一直都是我的孩子……我是还有你和若晨……」她擦擦眼泪,镇定了下心神,「你跟你父亲谈完了吗?」
    「嗯,」王海点点头,「他不同意我,我也不同意他。」
    廖夫人恢复往常冷静的模样,「你去过你想过的日子吧,有一个潮就够了……」她神情坚毅起来,「我不会把其它的孩子赔进去。」
    她温柔而坚决的将王海和陶陶送走,然后转身走进书房。
    廖怀祖还在发脾气,像只失控的猛虎咆哮着,「……那小子居然威胁我!说硬逼他留下继承,他会想尽办法整垮廖家,争取自由!妳听听这是什么话?!我跟这小子没完没了!我要让他一辈子就只能当米虫,让他做什么就败什么,绝对不会饶过他--」
    「你若这么做,我会先毁了廖家。」廖夫人语气依旧温柔,只是说出来的话却让他惊愕得阖不上嘴巴。
    「妳发什么疯?!」廖怀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猛然一拍桌子,「妳是廖家的女主人,说这个是--」
    「你也知道我是廖家的女主人?」廖夫人短促的笑了一下,「我以为你早就忘记了,廖先生。我也喊了你三十年的廖先生了,你从来没想过为什么?」
    向来温柔沉默的妻子突然发难,廖怀祖张口结舌,突然说不出话来。
    「一个潮就够了,怀祖。」廖夫人深深吸口气,「难道你的财富还不够多、家业还不够大,必须继续做这种危险的买卖?你就剩这两个孩子了,难道不能让他们过他们的人生?你还剩下什么?除了钱和权势,你还有什么?你有的不过就是这两个孩子罢了,不是吗?」
    廖怀祖却误会了她的意思,以为她是在说反话,仍为了他在外头有私生子女而愤恨着。「蓝芬,妳现在又是怎么了?我还不够尊重妳吗?早跟妳说过那些都只是逢场作戏,就算生下了孩子,根本就是意外,不算什么的--」
    「不算什么?这些孩子也都是我的孩子!」廖夫人扬高声音,「阿潮、阿海、若晨,都是我养大的孩子!不管有没有血缘,都是我一手辛苦带大的孩子!」她的眼睛模糊了,「你夺走了我的潮,别想把阿海和若晨也卷入你那肮脏的买卖里!」
    她第一次显露出名门闺秀的气势,那是与生俱来的威严,「为了孩子们,我不惜毁了整个廖家!就算将一切毁灭殆尽,我也在所不惜!」她忍了忍,还是忍不住满腔激动,「因为我是他们的母亲……我是他们的妈妈!」
    「我是妳丈夫!」廖怀祖吼了出来。
    「你若硬要插手他们的人生,我可以连丈夫都不要!」她眼中冒出怒火,「不要以为这是威胁,你知道我说到做到。」
    他呆住了。结缡几十年,他一直害怕这一天的来临。他一生留连花丛,只爱过两个女人--一个成了弟弟的妻子,另一个嫁给了他……却总是对他淡淡漠漠的。
    他知道是自己的错,婚后依旧跟女人厮混,但是,面对这样高贵完美的妻子,他总是自惭形秽,越爱她,越不知道要怎么跟她说话、怎么跟她相处。比起来,外面的女人容易相处多了,无非只要钱而已。
    钱可以解决的都不是大事。他完全明白这个道理。
    廖怀祖一下子显得十分苍老,「我知道妳嫁给我不是心甘情愿的。妳是世家千金,从来就看不起我这个莽天、流氓头子……」
    廖夫人霍然站起来,心里流转着复杂的情绪,「若真不甘心,我不会替你生下孩子。我从来没有要求你什么,希望你不要违背我唯一的希望。失去潮……」她的泪又落下,「已经够了,太够了。」她说不下去,起身离开了书房。
    靠在宽大的牛皮椅里,随着日光渐渐黯淡,意气风发的廖家主人,竟也跟着一点一滴的苍老、苍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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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食为先」又准备在原址开张了,员工们接到通知,匆匆赶去「食为先」。像是这两个月并没有歇业,老板和主厨早就采买好各种食材,忙里忙外的准备开店的事。
    「不是说这里不能开饮食店吗?」张了半天的嘴,晓谕终于喊了起来。
    「喔,只是一点小误会。」王海轻松以对,「市政府弄错了,花了点时间去更正,只是输入数据错误而已。」他笑得很没有心机。
    哪有这么简单的?所有的员工涌起了相同的疑云,有些敬畏的看着他。这些日子发生了些不寻常的事情,他们隐约觉得老板似乎有些神秘,却都很有默契的不去谈论。
    「嗯,有件事情要先说一下。」他咳了一声,「今天所有来店里吃饭的客人都免费。」
    免费?!员工瞪大眼睛,搞不清楚老板搞什么鬼。就算是做宣传,也不用这么大手笔吧?
    这回,换陶陶不太自然的咳了一声,正在挥菜刀的她,指上的白金戒指散发出温润的微光。
    这个戒指很眼熟啊……众人瞪大眼睛望向正在点货的王海,他指上也有相同的戒指。
    「老板~~主厨--」大家一起惨叫起来,「你们私奔了?!你们好歹也通知一声啊~~」
    「什么私奔?乱讲!」王海又咳了声,「唉,形式不重要啦,总之陶主厨是王太太了,今天算是婚宴吧。」
    这场流水席轰动了整个社区,老客人几乎都回笼了,互相认识的还打电话呼朋引伴。
    陶陶真的嫁人了!
    几个爱慕她的女孩仗着酒意对着她大哭,粗犷的工地主任含着虎泪吞下清酒,更多的是黯然神伤却也满心祝福的亲卫队。
    其实,这些爱慕者对她抱持的感情,或许并不真的是爱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