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寂寞的城市,多半的人都离乡背井,汇集到这个城市、这个社区,有着各自的理由和无奈的选择。
    在无尽的孤单中,走向挂着大红灯笼的「食为先」,望着美丽凛然、目光坚定的绝艳主厨,吃着热腾腾的美食,像是所有的孤单寂寞都为之蒸发,一切都可以重新再开始。
    只要「食为先」还在,只要陶陶还站在料理台后,若有似无的微笑着,握着那把柳刃菜刀。
    fmxfmxfmxfmxfmxfmxfmxfmx
    过了五年,「食为先」仍存在着,虽然许多老客人都离开了,但总有新客人补进来,过了几年,就成了老客人。
    这段时间,小曾的男朋友去当兵,她继续在「食为先」打工,一面等男朋友回来。在快餐爱情当道的二十一世纪,这对小情侣一点都没想到兵变的可能。等那只傻大熊退伍,两个人一起在「食为先」打工,双双考上了东海的研究所,看起来似乎会在「食为先」生根很久。
    晓谕打工到大学毕业,才依依不舍的回台北去,不过,她每隔几个月就会回「食为先」看看。对她来说,这是另一个家,一个充满食物香气的家。
    老方和小周终于出师了。他们虽然百般不舍,却还是被陶陶踢出大门,「给我滚!可以出师了,还拉着师傅的围裙做什么?滚!」
    王海苦笑着,出资让这两个哭哭啼啼的大男人各自开业。老方开了家和「食为先」相似的平价日本料理店,小周倒是开了家日式便当店,都在工业区附近,两家常常互相帮忙。
    陶陶又收了新的二厨,可怜这两个慕名而来的二厨差点让陶陶给宰了,天天都在她气势汹汹的怒吼声中过着地狱般的生活。
    至于王海,打死他也不进厨房了。
    没办法,他考丙种厨师执照时已经吃尽了苦头,现在心灵的伤痕还没有痊愈。
    这五年,「食为先」的招牌一直没有暗下来,就算陶陶生孩子,也没有休息。
    结婚两年后,陶陶怀孕了,但是她一直到阵痛的前一刻还抓着菜刀,直到她察觉自己开始阵痛,才依依不舍的放下菜刀,冷静的跟王海说:「阿海,我好像要生了。」沉着的把预先放在料理台下的包包拿出来。
    王海这个准爸爸却没有她的冷静,慌张的在倒车时撞烂了一个后车灯,最后还是正好在店里吃饭的署长当机立断,让部属开着警车,一路开道的送他们到医院去。
    陶陶忍耐的几乎没有叫出声音,生下了一个健康的小女娃。
    王海乐得几乎发疯,整个「食为先」都陷入一种狂热的欢乐气息。原本已经自立开店的老方和小周都轮流回来帮忙,直到陶陶坐完月子。
    一坐完月子,陶陶又回到她心爱的料理台。王海不但请了全天候的保母,自己也成了尽责的奶爸,他们的小女儿几乎是在「食为先」里养大的。
    廖夫人常常来「食为先」吃饭,帮忙照顾小女娃。这位年轻美丽的祖母,原本的忧郁一扫而空,更添温润柔美。
    廖怀祖却一直不肯原谅他们。虽然因为廖夫人的坚持,他不再强迫王海,但也从来没有来过「食为先」。
    直到小女孩的三岁生日--
    廖夫人难得的带了几个客人来,陶陶和王海交换了讶异的一眼。她犹豫了一会儿,放下了手里的菜刀。
    「哥哥,你们怎么都来了?」见到多年不见的亲人,陶陶心里充满了说不出的复杂情绪。
    陶陶的三个哥哥笑了笑,「其实,我们早就想来了。廖先生和爸爸……」想到那两个老人家因为儿女的婚事互相咆哮了半天,又莫名其妙的和解,就忍不住想笑。
    「他们已经成了莫逆之交。」陶陶最小的哥哥望着她,有些歉疚的。「他们老人家拉不下脸,要我们来看看……看看你们的女儿。」
    多少的往事在脑海里流转,关于爱恨、关于过去的点点血泪,当时的愤怒,永不原谅的心情,在她经过结婚生子这样的历练后,她也长大、成熟了。
    没有什么不能原谅的,也没有什么是永远的仇恨,这些人……都是她的家人。
    或许会无奈、或许会痛苦,但是不会真正的恨。
    「小妹,妳过得好吗?」陶陶的大哥问。
    这些年沉重的压力让他苍老了些,却也柔和多了,不再像当年和她争夺的那个大哥了。
    陶陶望望温柔包容她、爱她的丈夫和怀里的小女儿,以及喧闹温暖的「食为先」,还有她闪着柔光的柳刃菜刀。
    她实在别无所求。
    相信母亲若是看到她,一定会非常欣慰吧?透过同样有着母亲血缘的哥哥,她像是看到母亲宽容欣慰的笑容。
    「我非常幸福。」她抱紧自己的小女儿,并肩和王海站在一起,「我真的非常非常幸福。」
    「食为先」的招牌闪闪发亮,俗气却喜气洋洋的大红灯笼,在风中摇晃着。
    食物的香气传到很远很远,而这盏灯,也在许多人的心里泛着温暖的光。
    【全书完】
    小短篇--木桶豆花
    一碗好的木桶豆花,真是越来越难吃到了。
    躺在床上,她迷迷糊糊的张开眼,身边躺着跟她一样气息灼热的夫君。
    天候不好,他们夫妻俩都染上伤寒病倒了,好不容易烧退了些,隔窗听到一声声模糊的「豆花!豆花~~」叫卖声。
    那是木桶豆花的香气。
    温润柔嫩、可以顺着火烫的喉咙滑下,一点点不舒服也不会有的好味道。芳香的红姜水,像是可以把这股又冷又热的体温镇住,再也作不了怪。
    她咽了咽口水,病这么久,她第一次想吃点什么。但是,她的四肢一点力气也找不出来,无力的听着摊贩叫喊声越来越远。
    「想吃……想吃豆花……」夫君辗转的低喃,似乎仍处于高热中。
    勉强挽了挽头发,她抓起床头的布巾,轻轻的拭去夫君额上的细汗,又使尽最后一点力气,将布巾拧了把清凉,覆在夫君的额上。
    挣扎起身,她只觉眼前金星乱冒,但还是咬紧牙根,从碗橱里拿出一只提壶,追着豆花摊贩去了。
    因为夫君想吃豆花。
    可能是发烧的关系,月光洒了道路-片白茫茫,她像是在月光下的荒野走着,吃力的追着越来越远的豆花叫卖声。
    好不容易爬上一个坡,她却让一个狼头人身的怪物给截住了。
    「女人!妳居然两手空空地想从我的地盘过去?!妳若有点食物,我还可以饶妳一命,居然带个空提壶经过山坡!看我不把妳吃个干干净净!」狼怪挥舞着手上的木棒,恶狠狠的说。
    听着那叫卖声,越来越远了呢……
    「怪物大爷!」她急得不得了,使劲往怪物身上一推,人高马大的狼怪居然让她推得往后跌。她拢了拢身上的披风,「爷,我病着呢,难吃得紧。我家那口子也病着,就盼着吃碗豆花。你现在吃了我又有什么好处呢?还不如等我病好了,你再吃我,成不成?」
    跌得鼻青脸肿的狼怪,虚张声势的爬起来,「到那时我上哪里寻妳去?!就算要路过,也得把小指头留下来!」
    狼怪一把抢走了她的左手小指,便飞逃而去了。
    好痛喔……但是她却只把衣服拢紧些,继续追着叫卖声去了。
    因为夫君要吃豆花。
    跑了很久很久,叫卖声一直忽远忽近。原本她很难受的,可越往前跑,身体越轻、越舒服。
    眼见就要迫到那摊贩,一个手短腿长的狈头人身怪物拦住了她。「女人!妳居然两手空空就想从我的地盘过去?!妳若有点食物--」
    怎么又来了?她焦急的左右看了一会儿,看见豆花摊子停了停,又往前走了,不禁大急,「我夫君的豆花!等一等~~」
    「喂,妳这女人好没礼貌!」狈怪生气了,「妳好歹也听我把话说完……」
    还不就是要吃?她赌气的将左手无名指拔下来,忿忿的摔在狈怪身上,竟将他打得翻了五、六个跟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