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小说网 > 其他小说 > 拨雪寻春 > 第36页
    见钟振良似乎没有一点要搬离此处的迹象,也没有腾房走人的意思,几个年轻人被钟振良的冷钉子弄得无计可施,这让负责此项工作的几个人挠了头,总不能使用武力强行将人驱赶出去流落街头吧,无奈之下,他们回去后把情况汇报到厂里,冶炼厂决定派人到阿普苏市医院找青藻。
    负责与青藻接洽的是冶炼厂后勤科的孙喆。
    孙喆自我介绍后,开门见山直奔来访主题。面对孙喆礼貌的政策讲解,青藻连连抱歉之余,承诺会尽快帮钟振良搬离冶炼厂家属区,按政策交退占住的房屋。
    送走孙喆,青藻陷入矛盾又焦虑的无助之中。自己现下的这个小公寓,虽然能勉强容下钟振良,但这并非长久之计,加之前些日子钟振良提出要去寻找褚林倩,和更早之前劝自己尽早找个合适的人结婚成家的规劝还历历在耳,若将他接来同住,她为了躲避医院同事的热心“关心”而搬到这里的目的不是全然没有意义了吗?可是不接来的话眼下该怎么安置钟振良?
    除了工作关系,青藻平日与外界联系甚少,工作之外的人际交往更是屈指可数。思虑再三,决定先临时租房解决眼下的问题,后面的事情慢慢再做打算。
    青藻拨通了同事姜莉的电话,直接求助姜莉帮她张罗租房的事。
    护士长姜莉很热心,一通电话后就差不多搞定了租房事宜。根据钟振良的具体情况,医院同科室的同事很快帮青藻租到了城乡结合部的一处民居。青藻自然千恩万谢。
    搬家那天,青藻看着几个三轮车车主,将几件老旧的家具,一张陈旧的木板床,几只矮凳,和一些厨房必备的盆盆罐罐装上三轮车。
    看着几个人搬动那些满是灰尘的物件,仿佛是将一堆废墟中的幸存物搬离曾经弹火横飞的战场,而那些幸存的物件上,已辨不出多少昔日的英武或者使命,灰塌塌的样子冲淡了许多记忆想要沉落和存放的期许。看着那些被装上车的有待继续完成未尽的功能和使命的家具物件,青藻在恍忽间感慨万千,生活原来可以如此简单,完全不需要太多的物质辅助即可达成生存所需,一个人的一生,竟可以被浓缩、附着在如此简单有限的物品上存立世间,一个承载过男女主人公诸般敌意、无奈、怒火与冷漠的家,最终不过只是一些如此简单物件的组合。一个在数十年的时光里,在那个被称为“家”的地方,原来根本没有可与时间和自然抗衡的东西,无论是刀光剑影还是河清海晏,都终将会被时光的尘埃掩埋。生命的形态以家的形式存立于世间,其实更像是命运之外的奇迹。青藻这样想着,几个三轮车主已将所有家当装车完毕。腾挪一空的房间,看上去极像时光留下的一个深不可测的黑洞,带着嘲讽又无辜的表情,等待着下一个主人的入场或者另一番人间闹剧的上演。
    看着搬空的房子,感觉似乎是又一根连接着过往记忆的绳索被时间和现实扯断,青藻说不上是失落还是释然,怅然间一股难以抑制的伤感充盈心间。
    一番乌烟瘴气的忙乱后,总算安顿下来。
    租住的民居是一间七八十年代的老土坯房,一排五间,都住了租房户。那时城镇正处于住房商品化的初级阶段,市区城镇郊区都还没有进入大兴土木的建设阶段,这样的民居有些是房主当初为看护承包的果园而建,房主应该是属于先富起来的那一小部分人,在别处建了更大的新居,便将这些老旧的烧柴灶的土坯房出租。那时候大家对基本生活设施的概念都还比较模糊,房东只提供基本的居住场所,院子里所有租户共用一个旱厕,厕所在那排东西向住房的东北角。
    住进了出租屋里,钟振良依然没有把购买商品房列为今后计划中的一个目标或选项,一是没钱,他有限的一点点积蓄,加上单位退给他之前交的住房押金,离买商品房还差着十万八千里的距离。对于住房的问题,他似乎总有一种车到山前必有路的乐观。只是,原本就孤灯残影的日子,又挪至他人的屋檐下,不免平添了几分凉意。
    褚林英的去世,对于钟振良就像一场突然失去目标的赌局,负气与落寞都像断了线的风筝,随意跌落在一些荒野树杈的枝头,虽然醒目却无人问津。而记忆,却像因雨水的造访而获得了意外水分的叶片,繁繁覆覆地生长并舒展开来,仿佛要与他之前简单苍白的沉默作对一样,那些记忆的枝蔓无孔不入,在所有斑驳而寂寥的墙体上垂挂飘摇,展示着自己的存在,招摇着它们生命力的强盛。钟振良除了每天简单潦草地对付一下自己的一日三餐,余下的时光,便像个征战归来的战士一样和这些争先恐后出现在脑海的记忆相处。他渐渐习惯了慢慢地检视它们,辨认它们,然后默默留下它们,接受它们喧闹张扬或静默无声的存在。有时,钟振良看着它们在房间里闹腾,有时,他也参与它们的排练,随它们一起走进许多起初陌生,随后就释然熟稔的地方。他有时会很得意自己这种隐秘而荒诞的自由。这份旁人无法干涉更无法控制的自由,让他有机会悄然无声地按照自己想要的顺序,在已知或未知的,清晰或模糊的场景中重走一遍。
    在每天的独处中,钟振良任由自己随着一只看不见的手牵引着,反复在充斥着这些记忆影像的时空中游走。孤独,仿佛是钟振良与生俱来的宿命。从最初的在深山荒野外跋涉的孤独,到被利用而又甘愿拯救他人的孤独,有婚姻却没有交流的孤独,被误解有婚外性伴侣的孤独,对钟振良而言,他的孤独似乎是无法简单地仅仅用承受去定义的。
    青藻大部分时间都扑在工作和自我提升的学术研究上,虽然定时抽空去看望钟振良,竟都是来去匆匆。钟振良眼下的独处像是他往昔固有孤独状态的正常延续,是青藻从小到大司空见惯的状态,至于钟振良如何打发时间排遣寂寞对抗孤独,大概已被忽略。这也是绝大多数处在还不用麻烦儿女们照料时段老人的境况,寂寞是如同植物的自然生发般存在的。
    一晃到了夏天,钟振良孤寂如戈壁荒漠的日子,最终被一场突如其来的疾病彻底打破。
    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的状态,令钟振良完全失去了动手制作程序繁复食物的兴致,一日三餐的饮食仅仅只是为了填饱肚子,他完全没有兴味与动力制作复杂的饮食,那令他感到炊事是一件既乏味又繁琐的事情,为了省事,钟振良每次生火做饭,一次就做出两顿饭的量,这样,下一顿饭只需在灶膛塞把废纸或柴草热一下就解决了,省去了许多淘洗摘捡的麻烦。
    做一次饭分两顿吃,营养和质量自然就无从谈起,家里又没有冰箱,三伏天里,饭菜隔夜很容易变质。
    那天,钟振良没有在意前一天中午留出的准备下一顿吃的米饭已经变质,他跟往常一样将剩米饭和一些不多的剩菜一起倒进锅里加热后吃了,不多一会儿,还没顾得出门的钟振良开始感觉到不适,先是胃部绞痛,接着开始呕吐,再接着就往茅厕跑,回屋还没坐稳,胃里又开始翻江倒海,不一会儿功夫,就上吐下泻地轮番折腾了几次,最终因为重度脱水昏到在地上。
    恰巧回来收取租户们水电费的房东,收到钟振良这户,敲了门却不见人应声,房东推开虚掩的门,发现了处于昏迷状态的钟振良,众人七手八脚将钟振良送进医院。
    因为这场意外,钟振良这种无人陪伴无人照看的现状被无法回避地提上了青藻的日程。
    十年前青藻随上海援疆医疗队下基层义诊,她的学历和从医经历都被当时援疆医疗队录入了电脑系统,当时派来援疆的上海医疗队,多年来一直在为新疆的医疗卫生工作做着各种物资援助之外的专业性援助,他们一方面尽可能帮助当地医生去内地脱产学习、进修,另一方面创造条件引进专家为新疆的医务人员不定期举行讲座、培训,几年时间里,青藻已经参加过多次由上海援疆医疗队组织邀请的知名专家的讲座和培训,十天前,她又接到医院通知,将做为阿普苏医院年轻医师代表去上海进行为期半年的脱产学习,近几天就要动身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