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小说网 > 其他小说 > 拨雪寻春 > 第37页
    钟振良有惊无险地度过一劫,让青藻对他出院后的恢复和陪护满是担忧,出院后的身体恢复是需要考虑的问题,孤身一人无人照护的问题也是当务之急,可是自己近几天就要远赴上海学习,钟振良出院在即,如何解决出院后面临的问题?青藻颇感为难地想到了阿普苏地区一所养老院——红旗坡敬老院。
    红旗坡敬老院是当时阿普苏地区唯一的一所公办敬老院,需要满足很多条件才有资格入住。首要条件必须是无儿无女的孤寡老人,而钟振良显然不符合条件——从实际的户籍关系来说,他不属于孤寡老人的范畴,从法律角度说钟振良是有两个女儿的。
    随着近几年多篇学术论文在省级多个专业期刊上陆续发表,青藻在阿普苏市医疗界的名气越来越大,不久前一位在敬老院当院长的同学联系到了青藻,希望青藻所在的院方能与敬老院结成帮扶关系,定期为敬老院的老人们开展一些免费义诊活动。青藻立即向院方反应了这个请求,很快促成了医院与敬老院的互助帮扶。因为这层长期合作关系,青藻当即托了敬老院当院长的同学,办妥了安置钟振良入住敬老院的一应手续。感谢之余,青藻叮嘱老同学在生活上多多关照刚刚病愈出院的钟振良。
    虽然老同学表示这是对医院长期以来支持敬老院工作的回报,青藻还是万分感激老同学在这个节骨眼上解了自己的后顾之忧。安置完钟振良入院,青藻长长舒了一口气。
    第25章 老境
    红旗坡敬老院是阿普苏地区最早的公办养老机构,远离城区,在当时还没有其他养老模式参与和渗透到养老领域的时候,这里一直是政府最好的惠民养老机构,虽然环境与设施算不上先进完备,但这里不以盈利为目的的管理体制,以及作为中国人“尊老敬老”传承和政府尊老敬老载体的敬老院,红旗坡敬老院一直是阿普苏地区孤寡五保老人养老体系的旗帜与标杆。
    入住红旗坡敬老院的老人,都是被认真照顾也是真正被“敬”起来的。老人们每天吃完早饭,就开始等待午饭,这期间,若天气晴好,一部分老人会去户外的院子里简单活动活动肢体代替运动,身体不好或者行动不便的,要么呆滞枯坐,要么表情木然地瞪视着身边其他人的鸡毛蒜皮,极个别的会到集体娱乐室看电视,神情索然地对着咿咿呀呀的电视屏幕打发时间。午饭后,再等待晚饭。
    钟振良在租住的民居里因食用变质食物险些丧命,幸而被及时发现有惊无险。为了解决钟振良独自一人独处一室的境况,青藻为钟振良联系了这家敬老院,是为了在她外出学习这段时间,至少可以保证钟振良始终处于群居状态,遇到发生病患等紧急情况不会无人知晓。
    在医院打了两天点滴后钟振良被送进敬老院,当时整个人还处于比较虚弱的状态,红旗坡敬老院的三餐饮食有严格的时间规定,极有规律,虽然并未进行单独的调养,但一个周作息规律饮食清淡洁净的生活,让身体素质和健康基础良好的钟振良很快恢复到完全健康的状态。身体恢复后再整日卧床反而会感到浑身不适,于是钟振良便走出房间到院子里转转。
    因为床位有限以及入院条件约束的门槛,敬老院里难得收进新人,每当有一张新面孔出现,对敬老院里先到的常住老院民们来说,无异于一个家族添丁进口的大事,闲来无事的老人们,本来就没有多少新鲜话题,一个新人入住敬老院,当然免不了让那些智力和语言功能尚存的老人们兴致勃勃格外关注。
    钟振良的入住,自然成了红旗坡敬老院的老人们当下一个时期的关注点。
    最初的几天,在早餐时或午后大家集体在院子里活动的当口,老人们几个一堆数个一伙地交头接耳,他们不甚灵活的目光随着自己窃窃私语的话题自然而然就长时间地落在新话题的主角——钟振良身上,他们看他的目光即不掩饰也不回避,说是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但因为他们的听力早已失去基本的敏锐性,他们自以为是“窃窃私语”的声音实际上比正常的说话声都要高出几个分贝,用大声嚷嚷来形容都不过分。
    “他也没有儿子吗?”
    “是啊,要不也不会到这里来啊。”交谈的声音随着视线同时停落在钟振良身上。
    声音高到让钟振良无法假装听不见的程度,这些话让钟振良感到极其刺耳,不是音量,而是内容,被人用刀尖挑着某根神经一样难以忍受。
    在那些老人的群体意示当中,没有子嗣是一种很令人直不起腰杆的原罪。
    在敬老院这个相对封闭的环境里,这般新鲜事物引发的好奇和被高度关注的情形,通常会一直持续到下一个更值得关注的新焦点出现,否则,这种公然将他人个人隐私做为茶余饭后谈资的情形就会一直持续下去。钟振良对这样的侵犯感到灼心般无法忍受。
    立秋后,大多数院友们每日饭后惯常聚集在院子里晒会太阳,隔日,几个自认记忆力并没有严重衰退的老院民,看到钟振良这个“新”面孔,原本木然的神色又开始泛出新奇的光来,他们自来熟地主动上前来跟钟振良搭讪,又一次投入到对钟振良这个“新人”极其热切关心的热情里,查户口般盘根问底追溯来历的模式再次开启。
    原本就郁郁寡欢的钟振良被几个老院民盘问得实在泼烦,心里极不舒服又无法发作。什么叫“孤寡老人”?说白了就是“无后”的人,可钟振良一点没觉得自己“无后”,虽然没有儿子,可他有两个女儿,谁敢说他“无后”?虽说养儿防老是千百年的老话,难道闺女就不能养老?一股挟带着一些不甚明晰的优越感的怒火蹿上他早已滚烫的脸颊,钟振良没回应也不搭理那几个准备跟他进行车轱辘式热聊的老院民,起身独自回到房间。
    钟振良一个人在房间里生了半天闷气,也没能让心里的憋闷缓过劲来。他抬眼望向窗外,想找个什么解气的法子来,一眼看到院子里刚才那几个盘问关心他的人,正无所事事地晒着太阳,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钟振良像个一下子被拔了气门芯的皮球一样泄了气。他像是忽然明白过来什么似地想到,住在敬老院度日,除了说明自己已经是个不再被人需要的废人,也说明自己就是个“无后”的孤寡老人,自己这生的是哪门子的气?才刚意识到自己是钻了牛角尖了,可转念又一想:自己明明是有女儿的嘛,怎么就“无后”了?不禁还是有些瘟怒。
    与此同时,那些把他一点一步变成“孤寡老人”的一幕幕,那些并不算久远的过往,又像踩踏不灭的星火一样在钟振良心底蹿动,燎灼得他心绪难平,当初他以为自己为褚林英支起一个“家”的伞,就是对褚林英的解救和对岱岳的报答。但现实的情形却让他明白,当初以牺牲自己与褚林倩的爱情做为报答岱岳的“悲壮”之举,在岱岳后来平步青云飞黄腾达的人生轨迹里,根本就是完全没有必要的不值一提的多余败笔。花朵历来就是个有奶便是娘的有心机的人,如今更是早已把他的存在抛到九霄云外,而褚林倩却在那场浩劫中被裹泥挟沙般地吞噬,不见归期,一想到此,一份显而易见的伤感便盈满在他心里。
    接连遭遇了几次被当面“打探”和反复议论却又无法发作的尴尬和恼怒后,钟振良实在害怕再被人以“窃窃私语”或公开“审讯”的方式不断关注,那之后,钟振良开始不再参与敬老院的集体活动,吃饭故意落在最后或者先去一步,尽力避免出现在敬老院这个大集体的“公众视野”里。于是钟振良又成了个落单且沉默寡言的“怪人”。
    原本就从不主动与那些成为“院友”的孤寡老人们交流的他,每天看着几个先后被人用轮椅推出房间来晒太阳的人,钟振良心里总是不由得漫起悲凉。另外还有一些失去行动能力的老人,有的因为肢体失去基本功能,有的因为脑神经系统的疾患,面容明显呆滞僵硬,对吊淌在下巴或者鼻下的涎水与鼻涕已无感无知。那些面容枯槁的老人们,一个个都像默默燃耗着体内仅剩的一点灯油的枯灯,在似乎已经没有任何悬念的时光里,等待着油尽灯灭的时刻,等待着上天心血来潮或者蓄意已久的“宣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