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小说网 > 其他小说 > 拨雪寻春 > 第74页
    那天晚上,他们面对面坐在一个小餐馆的一隅,吃了一顿简单的晚餐后,他们就那样静静地相对而坐,面前是餐馆老板提供的一壶可无限续杯的茶水,不知不觉地,他们就开始非常自然地相互诉说着彼时的心境。
    青藻第一次向薛启栋坦陈了自己是钟振良养女的身世,这是青藻第一次对外人说起自己的家事,可能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其实已经认可了薛启栋是个值得信任的人,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很自然地在慢慢敞开心扉,慢慢放下防备在精神上向他靠近,她欣赏他的光华内敛,神物自晦,她能感觉到薛启栋沉稳沉静的外表下见微知著的见地练达,他们哪怕只是坐着什么都不说也丝毫不感觉别扭。而阅过沧桑的薛启栋也对青藻说了许多他从人生无常的低谷一点一点慢慢爬出来的感悟。
    薛启栋对青藻与钟振良的养父女关系非但不介意,反倒坦诚地赞许青藻对养父能如此尽孝的可敬与不易。
    青藻说:“我一直无法原谅生母当初把我转手相送的那份伤害,至今都不能接受她的身份,不愿与她相认。 ”
    薛启栋平静地说:“每个人都无法决定自己的出生,也无法预料人生的无常。没有关系,顺其自然,不要逼迫自己,如果有一天你有了和今天不一样的选择和态度,也不必抗拒,那很正常。”
    在青藻与薛启栋为数不多的深入交谈中,青藻感觉薛启栋总是能带给她一种被充分肯定的踏实和持续的力量感。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单独接触,但却是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约会。
    从小餐馆里出来,外面飘起了细雪,夜幕中,细碎的雪粒在昏黄的路灯映照下,像一团被剪碎后抛洒到半空中的彩色纸屑,带着凌乱的尖锐扑向地面上一切静止或动态的物体。
    青藻和薛启栋互道晚安并互相祝福新年新气象,然后就分手各自回家。
    走在回家的路上,青藻任由细碎的雪粒扑打在脸上,近一年来她风雨无阻地往返于医院与家之间,为钟振良端上热饭热菜的一幕幕,电影片段一般一一复现,回想一年来自己近于完全没有闲暇和自由的生活以及许多个濒临崩溃的时刻,她不禁轻轻笑了——她在心里感谢着自己当初单纯淳朴的尽孝报恩的初衷和“但行好事,莫问前程”的孝心孝行,感谢着自己一年来的不懈坚持,也感谢多年来医院把几乎医务人员所能获得的所有荣誉和褒奖,都给了普通而平凡的自己。她很清楚,她那些像被镀上了一层圣人色彩般的独自赡养失伴儿老父亲的事迹,是聚光灯始终青睐自己的结果,她从来没有被“最美双城人”“孝老爱亲模范”的荣誉冲昏过头脑,也不会迷醉于舆论宣传的托举而失去自我的追求和本真。
    回到家里,钟振良已经休息了,青藻却难以入睡,她第一次心情平静地想到了自己在心里一直逃避的褚林倩。她不得不承认,在钟振良简单的转述里,她已经感受到了一种陌生的、来自母性特有的那种细腻、绵密、妥帖、周到的情感,感受到了一份她一时间还不愿接纳的极其缜密细致的基于理解与体贴的关怀和帮助,感受到了那番对钟振良进行劝解、开导、提醒、规劝、勉励、引导、提点之语的远见,那是青藻许多年来听到的不多的饱含温情暖意的道理和忠告,她不得不承认,她与她虽还未谋面,但她已经感受到了她的诸多善心用意。
    她想起了自己曾经看过很多遍的一个寓言故事,那个让她印象深刻的故事曾深深打动过自己,故事说北风和东风比赛谁能先让人们脱去裹在身上的厚厚的大衣,北风先对着人们狠劲儿地吹,想吹掉裹在他们身上的大衣,可是人们却反而裹紧了身上的大衣。轮到东风了,它向着人们徐徐地吹,人们被吹得身上冒出热汗,纷纷脱下了身上的大衣。
    青藻感到,她心中的某个地方,似乎正在缓缓接纳着某种陌生而遥远的温情,在内心深处,她似乎已经不是那么抗拒褚林倩,似乎正在接纳着褚林倩的身份和存在了。
    眼下青藻最需要一个相对安静与独立的环境,是一种既能与钟振良在空间上保持一点让她可以回归正常状态,又不影响她对钟振良履行赡养义务的环境,而褚林倩此时的帮助恰恰解决了这个问题,实现了这个之前青藻还未设想到的理想状态,这个“帮助”并不是房子本身,那不是青藻最需要的,而是可以保证她和钟振良彼此的身心和精神都能得以正常松弛的合理距离,这是一种原本想来还遥不可及的理想。
    辗转难眠的青藻,在即将跨进新一年的前夜,在日记中写道:“在一个人心里,总是有一些不愿去轻易碰触的东西,那往往是一些一言难尽的,对灵魂和生命轨迹产生过深刻影响的东西,一些刻骨铭心无法释怀的东西,一些无法复制也无法重新演绎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