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璃是个小笨蛋没错呵。”哪有人随随便便许下承诺的,她知不知道,他这种人重利,凡是对他有利的,可是会让他一辈子当真。“为了这么点小事就哭,是小笨蛋才做的事。”
    莫璃满脸羞窘。“璃儿下次不会了啦。”她才不要当小笨蛋哩!
    “不过,若是为了我,我恩准你当小笨蛋。”他趁机揉乱她的发,起了玩兴。
    “璃儿不要当小笨蛋啦,啸日哥哥,你弄乱璃儿的头发了啦……”她哇啦哇啦抗议,方才哭,现下则是笑著躲避一双“魔爪”,又哭又笑的小笨蛋!
    “你该回房睡了,走,我送你回护院。”他将她从地上拉起身,分别替两人穿妥御寒的氅衣后,才牵著她的小手向外走去。
    漫天风雪好似停歇了,只剩几瓣雪花自天际缓缓飘落。
    小女孩一手被少年握著,一手抱著纸伞,有少年在,她走在雪地里变得轻松许多,没像先前来时路上频频滑倒。
    “啸日哥哥,今夜是十五月儿圆喔,可惜被云给遮住了。”她抬头仰望顶上一片黑沉沉的天幕,眸儿不甚介意地眨了眨。“无妨,云散去就看得到月儿了。”
    “嗯。”他轻应了声。
    “啸日哥哥,你喜不喜欢雪?”
    “不讨厌也不喜欢。”
    “璃儿喜欢下雪呢,因为雪融了以后,就是会开好多好多花儿的春天了呀!等护院南边的桃花林又开花的时候,我们再去玩,好不?”
    秦啸日胸口一热,大掌收拢其中的柔软小手,让两人指掌间不留一丝空隙。
    “好。”
    虽然云开后就能见月明,严冬过后将是暖春,但提前将他自锥心刺骨的黑寒桎梏中拉起的,是她,他的莫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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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啦啦啦啦……”
    十岁的莫璃捧著一碗热腾腾的干面线,嘴里哼著不成调的小曲儿,开开心心来到兄长房门口,满足地低头笑看怀中的面线,腾出一只手敲响门扉,连敲门声都显得轻快愉悦。
    “莫言哥哥,你回来了吗?”她知道莫言哥哥今儿个随啸日哥哥出门谈商事去了,不晓得回来了没。还有,哥哥说要给她一个惊喜,不知道会是什么?
    没人应声,她又抬手敲了敲门,还自动配上敲门声。
    “叩叩叩,莫言哥哥?”
    “妹妹?”屋内传出莫言处于变声期不怎么好听的粗哑嗓音。
    嘻,哥哥回府了!
    清楚听见兄长的声音,莫璃便迫不及待与兄长分享快乐。
    “莫言哥哥,璃儿同你说唷,厨房大娘特地替璃儿下了碗面线,说是给璃儿的生辰礼物,要让璃儿吃了可以长命百岁、活得长长久久。大娘在面线上淋了香油,好香好香哦,我们一块吃,你快来开门,璃儿好开心噢!”
    这是莫璃长这么大头一回收到生辰礼物、头一回吃生辰面线,兴奋不在话下,吱吱喳喳的像只要飞上天的小麻雀。
    咿呀——
    门扉从里被拉开,她抬起笑颜,映入眼帘的高大身影,却令她灿烂的笑容刹那间全僵在脸上。
    “你再说一次?!”开门的是莫昆,他一脸怒容,寒眸盯著女儿,沉声道。
    “爹……”莫璃因爹亲脸上的怒意,惊惧得迭步后退。
    啪!
    响亮的耳光之后,是“乒匡”的陶碗破碎声在地上爆开。
    莫璃还来不及厘清父亲因何发怒,掴掌就毫不留情落了下来,她眼前更是一阵天旋地转。她被莫昆一掌掴摔在地,手上的面线全随陶碗散落一地,掌心刚好压在破陶片和面条上,锋利的碎片狠狠刺进肤肉。
    “唔……”她吃痛闷哼了声,不敢再发出任何声音。
    “你这个不肖女!有胆再说一次!今日是你娘的忌日,你居然开怀大笑,还大言不惭宣告你很开心?你娘因你而去世,你很开心,是吗!”莫昆厉声痛斥女儿,抓起她的衣领,扬起厚掌,又要朝那张已经泛出热辣红痕的小脸落下——
    莫璃恐惧地闭眼缩颈,预期承接再一次的痛楚。
    “爹!手下留情!”莫言冲至爹亲面前跪下,制止爹亲勃然大怒的打罚。
    “你给我回去跪好!”莫昆愤然甩开一双儿女。
    “莫言,我有教过你擅离职守去办私事吗?你已是少主的贴身护卫,肩负少主安危,却顾自满足一己之私,就算少主恩准,你也不该受恩,跑去买了串该死的糖葫芦给她甜嘴过生辰!”他扬手直指瑟缩在地上的女儿。
    那串糖葫芦,早已被怒气腾腾的莫昆踩扁,破败地躺在房内的地上
    “爹,孩儿知错,甘愿受罚;但妹妹还小,何其无辜!”正直的莫言从不会为自己的错狡辩,此时也只想替妹妹求情。
    一旁的莫璃大抵明白自己犯下什么错,两只眼红了,瘦小身躯频频发抖。
    “无辜?”莫昆像是听见了什么玩笑话,哼笑两声。“是呀,她无辜,无辜到连自己娘亲的忌日都能欣喜若狂,满心期待著要吃面线、糖葫芦!夫人,为夫的对不起你,竟教出这样一个不肖女……”
    他朝天边痛心低诉,双拳紧握,指尖几乎陷入肤肉里,一双沉悴的黑眸里,凝聚了痛彻伤心处的湿意。
    莫璃哭红了眼,爬到爹亲脚边跪著磕头。“爹,璃儿知道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璃儿错了,不该贪吃贪玩……璃儿也好想娘……好想娘……”她抽抽噎噎哭道,眼前全模糊成一片,满脸满襟都是鼻涕泪水。
    “你想她?你根本没有见过她一面,你能有多想她、多爱她、多痛心疾首?没有你,没有你就好了。你滚,给我滚!”莫昆指著女儿痛咆。
    “爹——”
    “莫言,不许为她求情!”
    “……”莫璃哭到言不成句,却仍是一迳地磕头认错。
    “怎么不滚?我不想看到你!还赖在地上做什么,是不是要我请出家法来教训你,你才肯听话!”恨怒交杂的莫昆一脚踹开女儿。
    “璃儿——”莫言心惊肉跳地扶住被爹亲踢开的妹妹,幸好没让瘦小的她撞上楹柱。“爹!妹妹也是您的亲骨肉,为什么要这么狠心待她?!”
    同样是父亲的孩子,他也早就感受到父亲对待他们兄妹俩,截然不同的亲情。
    “莫言哥哥,爹没有说错,是璃儿做错事,璃儿该当受罚……”莫璃哽咽地忍著分不清哪里作痛的瘦小身躯,跪回地上。“爹……璃儿知错了,璃儿会乖、会听话,别不要璃儿……”
    一字一句混著苦泪的泣诉,道尽小女孩害怕失去父爱、害怕孤独的恐惧,闻之教人鼻酸。
    莫昆齿颚紧咬,再道出的言语,已不复先前凌厉。
    “莫言,你也想跟著她被家法伺候是不是?好,我成全你们兄妹。”语罢,便步向护师院落内的莫家厅堂。
    莫言见状,扶起妹妹,抹掉她脸上的泪痕,拍拍她染了尘埃的衣裤。
    “璃儿,你先躲到秦府他处,等爹待会气消,就不会打罚你了。”
    “莫言哥哥,爹是不是很讨厌璃儿?”
    “不是的,他只是思念娘……你的手流血了?”血迹还混著油腻腻的香油。
    莫言从襟中掏出一小瓶随身携带的伤药,塞给莫璃。
    “伤口记得洗干净后再上药,快走吧。”他将她轻轻推向屋外几步。
    “别担心,等爹气消,什么事就都没有了,我会去找你。”
    “莫言哥哥,娘是个很好很好的人,所以爹很思念娘?”莫璃走了几步,回头又问,胸口因哽咽而急促起伏著。
    莫言点头。“娘是世上最好、最温柔的人。”
    妹妹不只一次问他关于娘亲的事,就算问过,还是不嫌多听地一问再问。
    “你相信璃儿吗,莫言哥哥?璃儿真的好想娘。”
    莫言的眼眶也湿了。“我当然信,你是娘最乖的女儿,娘一定也这么想。”
    “可是璃儿不乖,犯错了……”莫璃落寞走下石阶。
    伫立在回廊转角的男人,看著走远的瘦小背影,心痛得闭上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