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连外婆也是。
    她在六十五岁的年纪,也就是在收养耶尔的第三年,患上了肝癌,晚期,没有治疗的意义。
    最后一年有关于外婆的回忆,基本都是黑白的,县城医院的惨白,没有灯的黑夜……还有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
    似乎是生怕扫把星的诅咒应验,在弥留之际,她总是拉着耶尔的手,开始絮絮叨叨地说着叮嘱的话。
    “不管是这里的家,爸妈的家,还是以后你自己成的家,记住了,主要你的心安定下来了,有思念和牵挂的人了,那就是你的归宿。”
    “我死后你应该会被福利院收养,偶尔回来看看就行,也不用做些什么,打扫打扫灰尘,祭拜一下就好了。”
    “不回来也行,这屋子什么都没有,回来的路也难走,什么时候有空再说吧。”
    “……”
    无数回忆蜂拥而至,让耶尔始终睡不安稳。
    终于在一次惊醒后,他坐起身,在一室安静中呆坐了一会。
    而后他掀开被子下了床,打开老屋的门,坐在了儿时经常坐着的高高的门槛上。
    夜凉如水,繁星闪烁。
    耶尔微眯起眼睛,漫不经心地看着头顶闪烁的星星,将它们随便连在一起组成奇怪的形状。
    不知道是寒露太凉,还是穿得太单薄,他没坐多久就感觉到了针砭般的寒意,露在外面的耳朵都冻红了。
    “呼……”
    耶尔呼出一口寒气,脸上流露出一丝厌倦。
    三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却像是一道深渊,生生断裂了他的二十二岁。
    曾经他有一间出租房和一只狗狗,有许多人和他同行,原本终于可以摆脱贫困,走上一个十足优秀的工作岗位……但这些都消失在了那三年。
    往后是无可追溯的模糊回忆,往前是迷雾未清的漫长年月。
    而且最最重要的是,他已经没有可以去的地方了,重新出发并不难,难的是真正接受背后空无一人的现实。
    就像这身后的这间屋子一样,再怎么努力清洗干净,曾经居住的人不在就是不在了。
    他已经……没有家了。
    【别这么说!你的人生还长呢,以后会遇到各种各样的人,一定会和谁王八绿豆看对眼,然后顺利成家立业的。】
    外婆的话倏地响起,一如既往带着奇怪的幽默感,让耶尔忍不住勾了勾唇,脸上的表情放松了些。
    【主要你的心安定下来了,有思念和牵挂的人了,那就是你的归宿。】
    莫名的,他想起了苏醒后就时不时听到的声音。
    那声调和内容总是让他产生错觉,仿佛自己和这道声音的主人有过一段非常深刻的情感,夸张点来说甚至爱得要死要活。
    他不知道【雄主】是什么东西,但是总能听明白关于【喜欢】和【爱】、日常生活琐事甚至直白求欢的内容。
    耶尔啧了一声,觉得这件事有点难办。
    他昏迷期间身体肯定是不能动的,但或许灵魂出窍了一段时间,不知道跑到哪里去谈了一段恋爱,甚至可能已经结婚了。
    灵魂出窍这个说法非常匪夷所思,换成鬼魂可能还好理解一点,毕竟这里有着一整套完整的关于阴曹地府的传说。
    所以他很有可能遇到的是阴桃花,结了一次阴婚,有了一个……鬼老婆?!
    ——但听那低沉的声调,更像是鬼老公。
    想到这里,耶尔倒吸一口凉气,连忙扼杀了脑子里天马行空的幻想。
    冷静,这个世界上是没有鬼的。
    与其相信这个说法,还不如相信他的精神又出问题了,而且已经严重到开始出现幻听和幻视,需要吃药治疗。
    “!”
    他正胡思乱想间,一瞬流光倏地从头顶天空中划过,几乎像是黑夜中烧灼的星火,闪烁着转瞬即逝又惊心动魄的美。
    耶尔微微睁大了眼睛。
    就看到无数流星破开轻盈夜色,像是噼里啪啦落下的星雨,在空中划出了道道繁盛又流畅的轨迹,然后在尽头迸发出璀璨的光。
    他正惊叹着,倏地察觉到一丝不对劲,伸手遮挡了一下眼睛,才发现天地中居然笼罩着一层浅淡的红光。
    “?月光为什么是红色的,而且现在好像也没有月亮啊……”
    耶尔困惑了一瞬。
    他突然想起来什么,起身从背包里翻出一个小望远镜,这是大学时候参加天文社买的,清旧物的时候没舍得仍,便一路带了过来。
    快速调了一下参数,他出到院子里,透过这一方圆孔去看遥远的天宇——
    一开始还是正常的景象,但不知道什么时候,那片浓郁到了极致的猩红开始占据视野。
    像是泼洒的血又像是玫瑰的瓣叶,似乎还在有节奏地律动,和胸腔中的心跳莫名契合了节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