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内心空了一个大洞，风吹过，什么都没有拦住。
白钰给他倒了一杯红酒，盛酒的高脚杯被推过来，沈临清伸出的手被白钰轻轻握了下。温热从指尖一直烫下去。
沈临清睫毛轻轻颤了下，他仓惶地看了白钰一眼就把目光移开。
“我的那个发小叫赵志琦……
二中家属院已经连着三年没有人生小孩了，那几年二中迁了新校区，顺带着给后聘请的老师换了附近的房子，因为这边小区离学校太远，不少老师也卖了这边房子换去新校区那边住。以至于留在这边的年轻人更少。
沈临清出生那年院里和他年龄相近的只有一个大他五岁的赵志琦。
赵志琦的父母都是老师，但夫妻关系一直不怎么和睦。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打都是常态。
不过在育儿上二人倒是思想同步。
也不知道夫妻俩是参考了哪种教育方法，对于孩子能放养就放养，大错必罚，小错看心情。但总得来说，教育方式还是十分宽松的。
沈临清只模糊记得自己会走了以后被母亲抱出去玩，赵志琦就混着和不知道大自己多少岁的小孩玩。后来自己上了幼儿园，赵志琦就堵他的路拉着他揪楼下老太太种的西红柿开得花。
沈临清父亲是老师，母亲在书店里卖书，爷爷奶奶就住他们家对门，一般家里拿主意都是老人的事。
那天赵志琦忽悠着让他摘了花，一抬头就看见一楼老太太站在凉台上打开窗户就准备呵斥他们。
赵志琦这个惯犯早已习以为常，看老太太开窗一溜烟就跑没影了。只剩下沈临清一个人，呆呆地看着老太太，眼睛里浸着泪。
那天回去沈临清被他奶奶指挥着，爷爷怂恿着，父亲旁观着，母亲主打着来了一顿，最后还要去老太太家道歉。
赵志琦远远地跟着他，看他看过来就往回跑。
沈临清哭着道了歉，屁股上的红印子一晚上都没消。
他不想和赵志琦玩，可赵志琦会逗他，有时候是零食，有时候也真得是些新奇的东西或者一场孩子会喜欢的冒险。
可沈临清渐渐还是明白了这个人很会玩，很特别，却绝对不会和自己站在一起挨骂。
而赵志琦的家庭，除非伤天害理，也不会拿着痒痒挠抽得他满楼道都可以听见。
沈临清的人缘很好，在上幼儿园以后就十分明显。那时候一个班的孩子大部分都住的不远，有时候也会到一个院里来玩。
沈临清很快就不再搭理赵志琦。他虽然不知道赵志琦为什么总会偷偷站在拐角看自己和别的孩子玩，但就算一个人玩的赵志琦再可怜，也没有被痒痒挠抽得他可怜。
他们是不一样，沈临清想。
第17章 17.不可追
听家里老人说，赵志琦上小学了。赵志琦成绩很好，三年级了还是全部满分。赵志琦来找他玩了。
沈临清有些好奇，踮着脚从防盗门的猫眼往出看。赵志琦就像是猜到沈临清在看他，就这样傻乎乎地笑。
那时候赵志琦还不长个，倒是胖了不少，像个小胖墩，站起来眼睛弯弯的，都要看不见里面的瞳仁了。
沈临清被笑得有些热，学着家里大人的语调，奶声奶气地问，“请问有什么事吗？”
“沈临清，出来玩。”
沈临清被叫出来。
赵志琦养了只小狗，他们带着狗在院里跑圈，赵志琦会指挥着小狗一通狂吠吓哭刚从幼儿园接回来的小姑娘。
沈临清只能在一旁仿照父母的样子和大人道歉。
大人觉得他有意思，可爱，甚至故意逗他让他无法回答。
那时候赵志琦只是抱着狗安静地在一旁看着他。
沈临清不知道他在看什么。
他总是在看着自己。
每一次。
从不替自己说什么。
沈临清又开始躲着赵志琦了。
他不知道这世上为什么会有这么讨厌的人，明明不坏却总让他背锅。明明是两个人的事却总是把他一个人推出来。
小学毕业的时候赵志琦的成绩已经没有那么好了，还和旁边中学的学生学着抽烟。父母说赵志琦学坏了，不是好孩子了，他们还是少来往比较好。
沈临清一面答应着，一面想，赵志琦坏了吗？他没做伤天害理的事情，又为什么是坏人呢？
如果他成绩也不好了，那是不是他也坏了？
这样的问题，大概只有孩子会思考。
沈临清的父母和赵志琦家人不熟，对于赵志琦也不过就是关注一下人家的成绩。对于孩子，成绩是唯一可以判断人品的事情。
可上了中学以后沈临清的成绩也不好了，如果说有什么东西是唯一在上升的，那大概只有沈临清的身高。
沈临清上初一那年赵志琦已经上了高中，赵志琦抽烟，逃课，纸质烟电子烟混着抽，有时候烟味沾在他们混在一起的作业里，怎么也散不开。
沈临清被父母误以为偷偷抽烟，又是一顿打。
他瘸着腿出校门，赵志琦已经在门口等他很久了，手里夹着烟。
赵志琦逃晚自习，他们每天一起回家，先去学校小巷深处的奶茶店喝一杯，然后再互相补个作业回家。
“怎么弄得？”
赵志琦问他的腿。
沈临清沉默了下，没有说话。
那段时间他越来越沉默，因为家里还有一个更加讨厌他的人。那个人虽然从来没有对他动过手，但已经快要到忍无可忍的地步。
赵志琦啧了一声，把烟掐灭在桌子上。奶茶店老板嚷嚷着让他赔桌子钱，被赵志琦损回去。
“因为烟味对不对？”
“你知道又为什么要问我？”沈临清心烦意乱地看着赵志琦。他是个被包容着长大的孩子，无论长成什么样父母都不会打他骂他。
可他呢？
他们的家庭终究不一样。
更何况他上面还有这个恨不得他溺死在羊水里的姐姐。
赵志琦听出了沈临清语气中的不耐烦，他喝了口廉价奶茶，突然揪住沈临清的衣领将嘴凑过来。
沈临清吓得从高脚凳上摔下去，身体被赵志琦抓住才没有摔倒在地。
夏天的衣服很薄，赵志琦抓着他衣领的手指甲挠破了前胸的皮肤。他惊恐地看着不知不觉中已经比他高出大半个头的赵志琦，记忆中的小胖墩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瘦了，长高了很多，嘴唇上长出柔软的胡须。
他附身捏着沈临清的下巴把奶茶渡过来。沈临清害怕地忘了呼吸，胡乱的挣扎在赵志琦手臂上留下无数血痕，直到力度稍稍放松他就鲤鱼打挺般爬起来，撞开椅子连书包都忘了拿就逃跑了。
背后奶茶店老板像是在笑，他不知道赵志琦有没有笑。他不知道赵志琦为什么要这样侮辱他。
从嘴角流下来的奶茶滴在衣领上，沈临清跌跌撞撞地跑着，甜得发齁的奶茶一直流进心里，无论他接不接受都不会再离开。
那天回去家里人只是问他是不是偷喝奶茶了，不要和赵志琦混在一起，你书包呢？这些寻常问题，好像没有一个人发现他的异常。
倒是后来拿着他书包回来的姐姐和他说，“赵志琦是个同性恋，你要是不想死就离他远点。”
姐姐没有解释同性恋是什么。
他从来不敢问姐姐问题。
他只能旁敲侧击的问父母。
父亲因为他的问题沉默了，没有说话。
母亲则是暴跳如雷，让他发誓自己绝对不会喜欢男人。
沈临清茫然地看着，小声问，“为什么男生和女生可以在一起，女生和女生也可以拉手，男生们不可以？”
母亲给了他一耳光，让他滚去读书。她说都是因为沾染那种神经病自己儿子的成绩才会越来越差。
同性恋是病，要遭雷劈的。
后来老人知道了，最喜欢和他讲特殊时期抓着兔爷挨批斗的故事，可沈临清那时候已经不是小孩了，他学了历史，学了生物。他虽然还是不明白，但那些陌生的知识又不止一次地悄声低语，这些都再正常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