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双手曾经染过多少鲜血?
    空洞地瞪著自己的双掌,她的内心被漫天扬起的恐惧、怨愤、不安与茫然给拼命挤压著。
    那深刻的沉痛,让她有种灵魂就要被挤出躯壳的错觉。
    十多年前,项将军府上上下下百余人口被杀,当时只有我和丈夫及少将军由密道逃了出来。
    还未挥去广叔令人骇然的言词,月嫂低幽的语气亦缓缓飘入,瞬时几百种怨怼穿梭在脑中,占据剥夺她的思绪。
    她觉得自己快被逼疯了!
    「天!雨姑娘,你没事吧!」平春才刚由厨房忙完,一瞧见恍然失了魂的旭见,连忙往她走去。
    甫一靠近,她即惊呼道:「你怎么了?衣服乱了,嘴角流血了,发生什么事?」
    见她完全不搭腔,平春才发现她恍若未闻地直视前方,原本红润的脸色已褪成纸般灰白。
    突然,旭见猛抓著发颓丧地低下头,置若罔闻地低喃著:「为什么我什么都想不起来……我怎么那么没用……为什么想不起来……」
    「雨姑娘……」拉下她的手,平春连忙安慰道:「大夫都说过,这是要时间、急不来的不是吗?你别自实啊!」
    「真的是这样吗?」微微扯出悲怆的笑容,她想哭却挤不出一滴眼泪。
    睁著茫然找不到方向的空洞眼神,她感觉到四肢百骸充斥著空荡荡的感觉,一种无止尽的冷钻入心脾。
    「平春……我好冷……头好痛!」
    「是受了风寒吗?」微攒著眉,平春正想伸手探向她的额,却被广庆勃然大怒的嗓音给吓得缩回了手。
    「春丫头,把她带回房,落上锁。」不知何时广庆来到两人身后。
    难以置信地猛眨著眼,平春怔怔地问:「广叔……您说要把雨姑娘锁起来?」
    她没听错吧?!
    「除了送三餐,其他时间都不准靠近她。」
    「广叔……为什么?」
    「照我的吩咐做,这是将军下的命令,晚些我会对其他人传达这个消息。」
    不愿多做解释,广庆暗哑声开口,觑著姑娘冷凝无辜的脸庞,一股不该有的怜惜在心中泛滥。
    究竟他有没有认错人?
    敛下眉,广庆茫然地失了神。
    月色朦胧,空气似乎也懂得人心,在这孤寂的夜里,更显残冷凄清。
    扶著旭见踽行在卵石小径上,平春频望著身旁似失了心魂的人儿,却始终问不出口,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那短短的路程对在这静默的时刻,竟显得格外漫长。
    终于,两人在西厢梅苑前停下脚步,平春的眼神落在手中的锁,愧疚道:「雨姑娘,对不起……」
    旭见双目空洞地瞅著平春道:「平春……如果我没被将军救回来就好了……」
    「什么?」以为自己听错了,平春的语气有著诧异。
    今夜究竟是怎么了,仿佛天地倒置似地一切都乱了。
    「如果死了,应该就不会这么痛苦了……」旭见虚弱地扯著唇,发出了幽幽的叹息,落寞地推门而入。
    望著旭见纤弱的背影没入未点灯的屋子里,平春心头蓦地感到一阵莫名的心酸与不安。
    杵在门口好半晌,她才郁郁地在门上落了锁。
    锁扣碰撞发出尖锐的声响,直撞入旭见心扉,也将她缠绕不清的情绪全锁人那空幽而凄冷的无底深渊当中。
    紧锁著眉,主帅军帐在黑夜里散发著肃冷的气息。
    敌方突如其来的攻击让项雪沉感到十分不安,是朝中党争四起、地方不断的祸乱,让他们觉得可以趁乱而起吗?
    在他赶到前,对方已借突击达到让他们损兵折将的目的,若他再迟些回营,情况或许会一发不可收拾。
    轻揉著眉心,抛开那些让他萎靡不振的思绪,他净空自己的脑袋,专心在泥塑的地形图上研拟著敌方的战术,希望借由周密且细腻的思虑,尽速击垮敌阵。
    此时帘幕被掀起,项雪沉望著那未经通报却轻易闯入的身影,绽出了一抹惊喜的浅笑。
    「此镇由你镇守,或许我不该担心。」纵使身上有著风尘仆仆的疲惫,柳单远依然不减气势,那炯亮的双眸有著凌人的精明。
    扫过散落在案上的地形图,柳单远扬起赞赏的笑。
    「倘若真如此,你又何必出现呢?」他一出现,项雪沉便嗅出了其中不寻常之处。
    若非必要,依柳单远洒脱淡泊的性格看来,他是不会轻易出现的。
    脑中不经意忆起四、五年前他领圣命前往辽东,辅佐袁将军打满州人时,初见柳单远的情形--
    当时他以绝顶的武艺辅著袁将军的战术,立下汗马功劳,在携手抗敌的同袍情谊下,两人在那场战役中结成莫逆之交。
    战后袁将军获升任辽东巡抚,本欲提拔柳单远,却被他以「世代不为官」的家训给推却。
    他的目的只有一个,便是借此觐见圣颜,请求洗去亡父遭蒙污的罪名,与寻查失散多年的妹妹下落。
    半年后柳家沉冤得雪、柳父追封了官职,而他一达目的便两袖清风地回到民间当个济弱扶危的侠客,继续打探妹妹的消息。
    如此细算来,两人阔别已有两年之久。
    「的确不乐观,边疆九镇已有三镇沦陷。」薄唇轻扬,柳单远透露来意。
    「你的出现让我有如虎添翼的安心。」
    「我只是不忍老友身处孤掌难鸣的局势,这世道不会因你我的壮烈牺牲而有转圆的余地。」耸耸肩,柳单远对项雪沉过分的执拗不以为然地冷哼著。
    项雪沉不怒反笑,或许该庆幸他未忘两人生死与共的兄弟情谊。
    纵使不愿为这腐世效力,为老友,柳单远仍有两肋插刀的豪迈侠气。
    「先饮一杯,明日再让对方尝尝咱俩的硬拳头。」解开悬在腰际的酒囊,他先灌一口酒,再丢给项雪沉。
    俐落接过酒囊,项雪沉豪饮著,任由酒香流出唇角,浸湿衣襟。他笑道:「这小酌胜过干杯……」
    他扬起手,才想拭去唇边的湿意,却霍然震慑在原地。
    他终于想起,为何当日会对雨儿在昏迷时的呓语意有所感了。
    因为在柳单远身上有一方素雅帕子,上面绣有两排绢秀的字,内容正与两儿念的诗不谋而合。
    他记得当他发现柳单远身上带著秀气的帕子时,既惊愕又怀疑。试问有哪个男人有如此奇怪的癖好?
    结果却出乎他意料之外,柳单远说这是失散妹妹唯一留下的信物,只要她还记得那首诗的内容,便是两人相认的证物。
    原来他一直没忘记柳单远的话,因为记在心里,所以才会对那首诗感到熟悉。
    仿佛冥冥之中有双手,拉近了他与两儿间的距离。
    发现到项雪沉的异样,柳单远不禁警觉地凛起眉问:「怎么了?」
    「你身上的帕子还在吗了』强压住心中翻腾的思绪,他持平著嗓音问。
    掏出那已泛黄的绣帕,柳单远狐疑地反觑著他。「怎么?对我的帕子起了相思?」
    微颤地接过那帕子,当「柳絮翻飞三月天,远山映景雨绵绵」十四个字落人眼底时,他如遭电极地僵在原地。
    雨儿会是柳单远失散多年的妹妹吗?
    好不容易从那混乱不已的情绪当中回过神来,项雪沉略略沉吟,终于说道:「老友,我想我恐怕真是对你的帕子起了相思……」
    「什……什么?!」听到他莫名的回答,柳单远瞠目结舌地望著他。
    「我想我找到你妹妹了。」扬起眉,定了定心神,项雪沉一口气把胸中的话一股脑地吐出。
    柳单远愣在原地,项雪沉的话让他如受重击,失了原有的镇静与洒脱。
    当年眼见妹妹坠崖却无能为力的心痛重新涌上心头,紧紧揪住他心口,抑不住的颤动著。
    「不过我并不是很确定。」
    「为什么不确定?倘若不确定你又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觑著好友眉宇间不确定的疑惑与阴郁,柳单远迅即提出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