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装束判断,那突击该是北方蛮族所为。
    虽然记忆并没全部恢复,但至少她的武功仍保有该有的应变能力。
    无奈地微拧秀眉,驱马踏过尸体,终于在震天价响的厮杀声中进入了战场中心。
    秀眉远眺,在双方人马中,那身披鱼鳞软甲的挺拔身影登时落入她清冷的眸底。
    刹那间胸臆涨满的情意涌至眼眶,湿了眼亦润了心,教她心颤不已地乱了方寸。
    对他的情,怎会如此轻而易举地根深柢固?
    她踢著马腹,抱著必死的决心,将挡在身旁的障碍一一解决,往他的方向驰骋而去。
    未半刻,她已俐落地杀出一条血路,娇软唇上扬著抹自嘲的讽刺笑容。
    旭见白狐啊旭见白狐,你果然是训练有素的杀手!
    在取人性命的瞬间,竟是冷然镇定地感觉不到一丝恐惧。
    而在另一方面,明军莫不被这霍然杀出的素衣男子给吸引了目光。
    那匹棕栗马是项将军留在将军府的坐骑,想来也与柳单远一样是特地前来协助将军的高手吧?!
    瞧马上那手持长剑的俐落身影,众军心里莫不震荡,受到无限鼓舞,原本低迷的士气在瞬间飙涨。
    横过眼,项雪沉险些没因震惊而跌落下马。「你该死的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虽是男子装束,飞扬的长发掩去了她那雅致的脸庞,却仍掩不住那秋水凝眸的娇软神态,只要距离稍近便可瞧出她的性别。
    思及此,怒意随著长剑横扫,敌方再被他减去一兵。
    凝望著他疲惫眉宇间的怒意,旭见只是怔怔地睁著那双翦水秋瞳,无语地瞅著他。
    那眼眸中流转著千丝万缕的情意,时间、空间仿佛在此时静止了。
    「听话,这里不是你能来的地方!回去!」
    当他那异常温柔的嗓音一落,旭见心头蓦地一阵酸楚,竟衡量不出自己对他的爱究竟有多深。
    下意识的纵手挥剑伤敌,她的眸光仍落在他脸上。「此处是人间炼狱,也是我旭见白狐的归处。」
    恍然间,项雪沉的思绪被扣在那轻软却凄楚万分的话语中,久久无法回神。
    「你……恢复记忆了?」唇瓣微扬,他已忘了自己仍身处战场。 旭见朝他轻扯唇,她的无奈全融在那凄冷浅笑里。「或许没有回忆会比较好一点……」
    「你们在做什么!」瞧两人在沙场上旁若无人的凝视,柳单远不禁驱马介入两人之中。
    纵使现下气氛诡异万分,他的一双俊眸还是忍不住落在那俊秀非凡的男子身上。
    定睛一瞧,他才发现素衫男子该是女儿身。
    让人无法移视的是那镶在雪肌凝脂上的眸子,清冷地仿佛是黑夜长空里澈亮的星子,闪著灿夺的光芒,而那张姣美脸庞像极了逝去的……娘!
    「她是不是你攒在胸口的那方帕子?」
    柳单远思忖著项雪沉的话,愣在原地,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她是我们的雨儿。」项雪沉试著想冷静下来,却发现自己在见到她之后已失去了向来自豪的沉稳。
    「丽儿!」激扬起嗓,柳单速被这突如其来的相见给撼住了。
    旭见不明白这两个男人打什么哑谜,冷然地打算再解决几个蛮兵,却突然见到一个藏身在军中的弓箭手,借著掩护朝项雪沉发出羽箭。
    「项大哥……」旭见迅速翻身凌空跃离坐骑,她的身子落在项雪沉之前,双手环抱护住他广阔的身子。
    在电光石火间,朝项雪沉射来的羽箭,就这样以锐不可挡的气势嵌没入她的胸口。
    「呃……」旭见低喊一声,秀眉吃痛地蹙起,无力地伏在项雪沉的宽肩上。
    感觉到穿透她身躯的箭尖抵在自己胸口,项雪沉猛然一惊,略略推开她的身子,低头一瞧,几乎被那穿心一箭给夺去了呼吸。
    鲜红的血缓缓沁出,才不过片刻,那刺目的血色已将她身上的素白衣衫给染湿了半边。
    一种莫名的恐惧缓缓拢至心口。
    「雨儿!」项雪沉声嘶力竭地吼出声,当机立断封住她心口附近的几个穴位,止住大量流出的血。
    「这一箭就当是我还给项家的……」她艰涩地吐出这句话,生命力随著流出的血渐渐消逝,只留下教人心碎无比的言语。
    「我不要你还,不要你还……你不准死,否则我会恨你一辈子,你到底听到了没有!」
    疮哑著嗓,他感觉到椎心刺骨之痛,发了狂似地勒马转回营帐。
    柳单远见状,连忙将领兵权交给了项雪沉的副手,跟著策马尾随在后。
    「此处是人间炼狱,也是我旭见白狐的归处。」再一次痛心低喃著,她向来澈亮的眼底竟映著不相符的笑意。
    瞅著那抹凄怆不已的笑容,项雪沉的心仿佛被碾碎般,遍寻不著心痛的源头。
    「不要笑……为什么到这个时候你还要笑呢?」将她拥入怀里,项雪沉心疼地在她耳畔低语著。
    「对不起……项大哥,是我负了你……」似乎感觉不到身体的痛楚,她的心仿佛处在无比平静的状况下,让她有著说不出的放松。
    「不要说话,拜托你别再说话了!」用力抱著她,项雪沉扬剑退敌,硬是开出一条血路。
    她的身躯怎么透著教人不寒而栗的冷?猛踢马腹加快速度,他不断祈求上天,再多给两儿一点时间。
    他不能失去她!
    终于回到扎营处,他心魂俱裂地翻身下马。
    将她安顿在自己的军帐当中,项雪焦虑地紧握她的手,等待鲁大夫的到来。
    松了松秀眉,她睁大眼,眼神茫然地落在远方。「我不痛……真的不痛……」
    此时一个身影跟著进入帐中,原来是一直不放心而尾随在后的柳单远。
    欺向那张美丽却苍白的小脸,他轻哑著嗓,自责道:「雨儿……你是雨儿……哥哥终于找到你了……」
    可没想到却是在这种情况之下找到雨儿……
    苦涩地眨去眸中的湿意,柳单远迭声哽咽著。
    「对不起……一直以来哥哥便没尽到保护你的责任,对不起……」
    「哥哥……」勉力蠕动著毫无血色的唇,她丝毫感觉不到周围人们的呼喊,只是把思绪定落在遥远的回忆当中。
    她不动不哭,眼神木然空洞地低问道:「我有亲人吗?」
    柳单远瞠目结舌地听著那问句,满怀悲秋心地失了方寸。还没开口,那人儿却持续地说著。
    「公公说我没有家人、没有哥哥……他才是我唯一的亲人……可雨儿记得……我有哥哥、有爹、有娘……只是不明白他们怎么都在一夕间消失了……只留下我一个人……
    雨儿不是有意当坏人,雨儿根本不想杀人……可是……公公说我才八岁,没有他救我,我是活不成的……我吃了他一口饭,理该报恩、替他办事……可是雨儿不想为了杀人而练武啊!
    我不肯练他便打我……天天打我……
    打到我就快麻痹了……就在我以为自己已经不懂得痛时,他把我和一个不听话的姐姐关在一起,直到看著姐姐被活活饿死,他才放我出来……也许雨儿应该在那个时候死掉会比较好,对不对……」
    柳单远沉痛的合上眼,哽咽地说:「别再说了,是我不好……哥哥没保护你,没人怪你……没人会怪你的!」
    柳单远被自责紧揪著,胸口因为拼命压抑而泛著椎心之痛。
    然而旭见的唇却还是无意识地动著。「可是我却怪自己……我该死……为了生存,我用别人的生命换取自己的地位。
    我的双手染上永远洗不去的鲜血……可是我根本就不想要杀人啊!雨儿天天做恶梦……却不能哭……只要流泪就会被打……公公说在东广是不能有眼泪……不能单纯……不能善良……只有自私……只有踏著弱者的尸体来成就自己……我真是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