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觉到那嗓音愈来愈轻,项雪沉屏著气,因为她的话猛握著拳,却无法压抑心头无止尽的痛。「雨儿,求求你别说了……」
    一思及一个才八岁、根本不经世事的小女娃要承受那种痛,她究竟是怎么熬过来的?!
    两个大男人悲切难语地被那心酸痛楚折磨著。
    猛然一咳,她乍然剧痛地咳出了口鲜血,那语音却始终未歇。「我没有爱……也不能爱……因为公公说一个杀手是不配拥有爱的……所以……云大哥才会选择了沐姑娘……
    自从刘公公的杀手组织被捣毁后,我以为自己会死……却又没如愿……另一个爱我的人出现了……而我还是不配拥有那么正直完美的男人……因为……我是个杀手……我灭了他的家……为什么?我想起了所有的事,却独独忘了这件事……我想不起来……
    难道我……真的是广叔口中的妖女……所以这是一个杀手该有的下场,是不是这样?这是报应……」
    吐出最后一句话,她的唇悬著一朵笑花,那双曾经晶莹流转的美丽眸子却疲惫地合上了,徒留一声无谓的叹息在唇边。
    项雪沉陡然瞠眼,探了探她薄弱的鼻息,心魂俱裂地朝她吼著:「柳映雨你给我起来……起来!你不能就这么走了!」
    那强烈的恐惧与心痛让项雪沉几乎要崩溃。「老天爷啊!求您救她……求您救她……」
    这辈子他从未如此害怕过,在雨儿合上眼的瞬间,他终是难以自持地落下男儿泪。
    第九章
    如果真能听到心碎的声音,项雪沉已经可以确定自己的身心已因柳映雨而伤到体无完肤的境界。
    他不知道,为什么受了这么重的伤,她还是不哭、不喊痛。
    有别于上一回他救她回府的状况,现在的她俨然像是个毫无生命迹象的布娃娃,除了浅浅的呼吸声,让人几乎感觉不到她的存在。
    还是因为恢复记忆,让厌恶过去的她再一次放弃自己,只是任凭身体的痛一点一滴吞噬知觉。
    这是她对自己的惩罚吗?
    「她的情况如何?」项雪沉问著刚诊视完伤口的鲁大夫,虽已强自镇定,但语气里仍透著紧张。
    即使已见惯战时伤兵大伤小伤的各种状况,鲁大夫还是不由自主拧著眉,轻叹了声。「这箭若再偏个半寸就正中心口,届时恐怕药石罔效啊!」
    频摇著头,这可怜的姑娘怎会这么坎坷,上一回失足坠崖,而这一回为救夫婿而中箭。
    他接著喃喃道:「这伤口老夫也没有十足十的把握,先把箭头取出再说吧!」
    鲁大夫四处寻著自己的医药箱,往往只要一遇上打仗,军营中就充斥著吃痛的哀号声,如今这么安静,他感到有些不习惯。
    这一回状况实在是特殊。
    「撑不撑得过,就得看她的造化了。」鲁大夫先喂她喝下一碗具有麻醉功效的蔓陀罗药汁,鲁大夫开始为她处理那怵目惊心的伤口。
    焦灼地杵在军营外,项雪沉仰望著暮色渐掩的天空,瞬时心口被种莫名的感叹给攫住。
    「与其咱们待在这里干著急枯等,不如先拟策略连战速决,再送雨儿回府疗伤。」觑著项雪沉一反常态的急躁,柳单远当下决定奋然应战,早日解决边疆问题。
    柳单远的提议犹如当头棒喝,让项雪沉惊觉目前的状况根本无法让他顾及儿女私情。
    肃敛著眉,项雪沉心中五味杂陈。「没错!不能再拖下去,是该速战速决。」
    眸光落在帐内,他强压下不舍,毅然地与柳单远讨论起战略。
    而那一仗,他们又拖了几日才真正打退敌军。
    大明是打了胜仗,可损兵折将的程度,恐怕在短期内再也经不起另一场战役。
    纵使有「斌释剑」加持,但那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无力感就仿佛如大明的局势,让项雪沉有著无力回天的无奈。
    等战事一缓,项雪沉带著苏醒的柳映雨再次回到项府时,时节已缓缓进入春季时分了。
    「将军,雨姑娘是醒了,可还是老样子。」捧著药碗,平春懊恼极了。
    这将军府是怎么了?月嫂已经病了好一阵子,连雨姑娘也为了帮将军挡那致命的一箭而负伤回府。
    一想到雨姑娘虽然侥幸死里逃生,但醒来后却是不言不语,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模样,平春的心便泛著说不出的酸楚。
    她才不管雨姑娘真正的身份是什么,她只知道与她们相处在一起的雨姑娘是个性情纯真、善良的平凡人。
    「辛苦你了。」没忽略平春语气里的苦涩,项雪沉信步进入梅苑,微微颔首地对她开口。
    自从他把她由疆界带回项府,她平静无波的容颜便仿佛槁木死灰,绝望地不给人靠近的机会。
    推门进入房内,他转向古筝前,忆起她抚筝的典雅气质,再看看躺在床榻上的苍白脸庞,那双睿智的俊眸瞬时充满著无限的哀伤。
    缓缓走向她,项雪沉双目沉静地凝望著她。「我知道你的心很痛,可是……你还在吗?」
    那少了喜、怒、哀、乐的脸庞,像覆上一只白面具般,除了默然还是默然。
    由她中箭那一天所说的话,他知道她的心伤得很深、伤得很重,那沉重的过去令他心碎也心疼啊!
    情难自禁地低下头,项雪沉将耳朵贴在她仍里著绷布的胸口。「就算你不要回忆、不要哥哥……但你怎能不要我……你中的那一箭已经让过去的罪孽一笔勾消了,你知不知道?」
    因为她,项雪沉那哀痛逾恒的脸上已失去了该有的意气风发。
    而床榻上的人儿,依旧瞬也不瞬地睁著茫然空洞的眼神望著远方。
    「你在吗?」握著她略冷的手,他几乎要以为她的灵魂事实上已脱离了躯体,落在眼底的倩影仅是他的幻觉……
    心痛地蹭著她凝脂般的脸庞,他不断低喃著。「不要这么对我……雨儿!」
    「将军!将军……公主……公主她领了官兵,说是要来缉拿东广杀手组织的余孽……」顾不得是否打扰了两人,利安匆匆闯进门大声嚷著。
    项雪沉抬起头,语气紧绷地道:「项将军府岂容得她在此造次!」
    思及他领兵在沙场上出生人死,朝政却日益腐败,心底不由得扬起一抹不值的思绪。
    他怎么也没想到,祥凌公主不但骄横,还有唯恐天下不乱的古怪脾气。
    她的心态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利安你立刻带柳少侠到梅苑,情况危急时请他务必带雨姑娘由密道离开将军府。」
    略过两人的交谈,旭见的耳边仅回荡著「东广杀手组织的余孽」这一句话上。
    那话似炽热的红铁猛然烙进心湖,震得她不得不面对现实地回过神。
    思绪缓缓回流,项雪沉方才那真情流露的嗓音像颗石子,在她胸口激起了淡淡涟漪。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可既知有情却又得强装无情,是件多么痛苦的事。
    项大哥,是雨儿无力偿还你的深情啊!
    有了这一次死里逃生的经验,她脑海中古放云的影子淡了,取而代之的是项雪沉那深情又挺拔的俊容。
    由他眸中盛载著千丝万缕的爱意,她明白,他的爱倾心而注,只给自己一人!
    原来这便是幸福的滋味。只是……她不要让自己的罪孽由他人来承受。
    勉力撑起身子,她和衣而起,当眼角瞥向「旭情剑」时,心里已有了决定。
    深深凝视著项雪沉挺直的背影,她吃痛撑起身,往他扑去。
    「丽儿!」掩不住语里的惊喜,他轻柔地扶住她仍虚弱的娇躯。「你现在还不能下榻……」
    「我不爱你!」僵硬地吐出话,旭见冷然的神情撕毁两人间的似水柔情。
    「什么?」眯起眼,他勉强维持自己将要爆发的情绪。
    「我说我恨你!我根本就不爱你!接近你只是我的另一个任务!」极力将眸中的温度降至冰点,她的眸光掠过项雪沉的宽肩,瞥见往梅苑行来的人群,她慌乱地分不清来者是官兵还是府中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