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他是个好男子,是我对不住他。他还年轻,我不希望他为了我孤孤单单。我希望……有个好姑娘能代替我,陪他快快乐乐过完下半辈子……”
    病愈重,舒洱佳的心想的愈透彻,说明白些,她已经没有与人争爱的体力了。
    舒洱佳幽婉的语气很柔却无比坚定,感觉到她深切的情感,洛翩翩感动得无言以对。
    “姐姐,你好傻……”
    “他对我不离不弃,这是我唯一能回报他的——”舒洱佳话还没说完,便被身后传来的低嗓给打断。
    “你什么会在这里?”
    当眼底映入熟悉的红影,允萨不自觉蹙起眉。
    挥开感动的思绪,洛翩翩暗自呜咽了声,真是冤家路窄!
    前些日子,他们一起为夜绝影与水蕴曦饯行,两人见着面,差点为了他腕上的伤不欢而散。
    没想到一转眼没几天,他们又见面了。
    “你们认识?”舒洱佳柔柔地问。
    “是啊!小麻烦一个。”允萨揉了揉眉心,这几次相处下来,他着实无法应付小姑娘娇辣的性格。
    听到他这么一说,洛翩翩胸口没来由一阵激动,脸蛋无端地泛着红晕,说不出话来。
    原来他……早有家室?
    所以她咬那一口,自然不算数了,是吧?
    允萨挑眉凝视她过分沉静的俏丽小脸,心里掠过一种促狭的快意。
    舒洱佳暗暗打量着两人,没忽略夫婿与小姑娘间诡异的互动,遂柔声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我遇上蒲洁儿了。”允萨脸色微凝,看着妻子毫无血色的脸微微出神,心里出生一股不好的预感。
    “你没责备她吧!是我……”
    “我没怪她。”眉宇间掩不住忧心,他细心为妻子拢了拢被风吹乱的发丝,醇柔的嗓满是关切。“你还好吗?”
    轻轻颔首,她柔柔扬唇。“嗯!我今天的精神很好。”
    温柔的将手上的外褂披在她身上,确定凉风不会侵入,他才松了口气。“天黑了,我们回家吧!”
    “不找翩翩姑娘回家一起用膳吗?”
    允萨意味深长瞥了洛翩翩一眼,语气促狭道:“不用了,小麻烦怕是不会领咱们的情。”
    洛翩翩怔在原地,第一次发现允萨竟会有如此温柔的神情。
    原来他是会笑的,不是勾唇冷笑,而是打从心底发出愉悦的笑声。
    他的大冷脸也不是石头雕的,会随着情绪起伏,柔软了脸部的每一寸线条。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他……
    带着怅然的水眸凝着他们恩爱的身影,洛翩翩怎么也无法想象大冷脸在妻子面前有如此温柔的一面。
    眸光一定,洛翩翩这才发现允萨已推着妻子离开。
    “谢谢你!”舒洱佳频频回首,只见洛翩翩在一旁发愣。
    将尽的夕阳余晖将他推着妻子的身影拉得好长,而自己的影子却孤单单地留在原地。
    “姐姐再见!”不假思索地挥动着手,她心头漫起一股奇怪又复杂的滋味。
    一时之间,她竟分不清梗在心头的是什么滋味,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傻翩翩,她是他的妻呀!本来就该对她温柔体贴。
    瞧着天色渐黑,她闷闷地拿起胸前的玉笛叫唤“戟”。
    至少……她不是独自一人。
    幸好……那个大冷脸早有妻室了。
    洛翩翩扬唇安慰着自己,却看不见自己脸上的笑容,有多么落寞。
    时间在不寻常的平静中流过。
    舒洱佳让夫婿推着,精神奕奕地一路说了好多话,连用晚膳时,胃口也比平时好上许多。
    当银白色的月光透过窗棂洒落一室清辉时,允萨感叹万分的说:“我们成亲这些年,我似乎一直没办法好好陪你。”
    虽然成亲多年,但这些年他忙于族务,与舒洱佳众少离多,除了常腻在一起玩的童年时光外,成亲后,两人真正相处的时光反而屈指可数。
    舒洱佳躺在榻上,听着他的声音,思绪有些恍惚,半晌她才开口:“我以后也没办法陪你,这样……算扯平吧!”
    或许是累了,也过惯了衾寒无人与共的夜晚,舒洱佳的语气听起来并没有太多抱怨。
    烛光摇曳,允萨瞅着妻子眉眼俱柔的苍白容颜,心里因为她的异常,蒙上一股不安。
    “允萨,舒洱佳今年还是没能为你缝制新衣。”
    “娶你进门,不是要你帮我缝制新衣。”他敛下眉,唇边扬起一抹涩然又无奈的笑容。
    舒洱佳努力睁大眼,在益发模糊的眸光里,努力将他挺拔的身影,烙进心里珍藏。
    “允萨,我喜欢女真草原的风,如果有一天我死了,希望在风中、草原中永远追随着你……”
    允萨的心一窒,好半刻才郁郁轻斥。“说什么傻话,晚了,你该歇下了。”
    “不,舒洱佳还不困,还想跟你说说话……如果不说,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说。”她眸中有着祈求。
    莫可奈何地敛下眼神,允萨一时间竟心痛地不知该如何回答。
    而舒洱佳却仍不断回忆过往——
    “咱们满人成亲,为赶走或杀死随轿而来的鬼怪,新郎要向轿门射三箭,我记得你当时好紧张,往轿底射的三箭全没了准头,吓死人了……
    我也记得那一晚,你才刚准备喂我吃子孙饽饽,谁知道族长就因为族里发生暴动,把你唤了回去,似乎……从那一刻起,就注定我们以后会过着聚少离多的日子呐!”
    霍地,舒洱佳停止了回忆,再度幽幽开口:“允萨,不要孤单……”
    “唔?”允萨挑眉,为她绝然的语气与异样的行径感到不安……与绝望。
    他记得为陵墓堪舆的风水大师曾说过,舒洱佳的病至多撑不过半年。
    他早做好心理准备,但至今仍无法坦然面对。“舒洱佳……”
    “答应我,不要让自己孤单一辈子,找个好姑娘,快乐地度过没有我的日子,然后,下一世,咱们再续夫妻缘……”舒洱佳已噎的柔嗓,尽是祈求。
    她知道,这些年聚少离多的夫妻生活,已让两人的情感,由青梅竹马的情谊转换成亲情。
    他对她的不离不弃,一直以来是责任,她不希望允萨误解了这份情感,更希望他能真正体会爱人的感觉。
    允萨喉头紧窒,双手轻抚她的发。“别说了……睡吧!”
    终于,虫鸣渐歇,即将燃尽的烛芯明明灭灭,窗外,初升的朝阳透过窗棂,洒落温暖的晨光。
    “允萨,你一定要记住我的话呐……”她往后靠在夫婿伟岸的胸前,努力捉住属于他的温热气息。“允萨,我真的好累……”
    “累了……就睡吧!”握着她的手,允萨低哑地开口。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吐息愈来愈飘渺,连紧紧被他握住的手也渐渐失去温度。
    朝阳洒落在她苍白若雪的睑上,映照出她此生无憾的两行清泪。
    允萨沉痛的看着她,握着妻子的手,沉默着。
    微风在天地间掀起一波波绿海,随风而扬的白色粉末似一场早落的冬雪,缱绻回荡在柔风中,又轻轻缓缓地洒落大地。
    他无意识地又捉了一把,重复先前动作,让风带去一切。
    回荡在风中的白色粉末,似眷恋、似不舍,些许沾在他湿润的眼睫,外物的刺激更加深了他眸里的痛。
    “安心走吧!”
    允萨嗄哑开口,隐藏在伟岸外表下的脆弱,被透过眼眶沁进心口的骨灰烙出一道泪痕。
    像失去挚爱的亲人,他的不舍热泪垂落在风中,伴随着滚滚黄沙,没入四顾苍茫的碧蓝之中。
    待手中的骨灰洒尽,允萨双手缓缓垂落身侧,被骨灰蚀痛的双眸,仿佛可以瞧见舒洱佳在鄂霍多金斯高原纵马奔驰的模样。
    曾经,她会骑着骏马,在黄昏时分奔驰逐日,在万丈光芒下,目送荒寂原野中的灿阳落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