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那样的生活在冥府是无法想象的,与人因果相连,绝不可掉以轻心。冥府每日有上万亡魂往来,却不能怠慢任何一条性命。
    这是莫青团给每一位冥君上的第一课。
    再看眼前的龙君,九天上这样的仙者也不多了。
    莫青团便转了个轻松些的话题,道:“唔,我方才便想问了,你们龙族的蛋和本体颜色没有关系罢,这蛋还是个两个色儿的,以后会不会孵出个头是黑的,尾巴是白的龙来?那飞起来多惹眼啊。”
    “不是惹眼,是霸气。”砚辞纠正他道,“不过我问过同族,蛋的颜色和本体颜色没有关系,本君当年的蛋还是纯白的,但本君是条青龙。”
    “等下,按人界的认知,绝大多数生灵的蛋都是白的好吗?”莫青团完全笃定日后龙君一定会过于宠爱他的崽崽,这可不是冥君的教养方法。
    莫青团想批评两句,却猝然看到水汽后,这位九天战神望向他的蛋的眼神。
    像是与这舒卷的雾气相融,却极为温和轻软,令他想到开春时波光粼粼的黄泉水面。
    一时间,莫青团再说不出重话。
    他养育过许多冥君,从牙牙学语养到能独当一面,但天道有规定,冥君的任期是五万年,五万年后,必须饮下忘却前尘的汤饮,永远离开冥府。
    这对于莫青团而言,其实是漫长又短暂的一个过程。
    他再明白不过,每一次与主君的告别,都是永别。
    “对了,我方才就想说,有一事拜托你。”砚辞收回了目光,把茶杯还给他。
    砚辞道:“冥府与九天的恩怨,好友看得清楚,但我毕竟是九天的神军统帅,我可保证只要我砚辞还在一日,便不会动冥府,可你也知道,战场变数无端,骨瘴杀仙无形,我若有一日魂归天地了……”
    “你要向我托孤?”莫青团觉得这茶水泡过了,略有苦涩,便不再继续喝。
    砚辞道:“是也不是,我想说,若有一日九天要打压冥府,崽崽只要还是冥府的君上,你让他别顾及我这个在九天当官的爹。”
    莫青团有些诧异,龙君淡定喝茶,道:“九天从前和如今这个样子……我不便细说,但若问对生灵的敬重之心,我相信崽崽会被你教的很好。”
    “他既有此权柄,出生便比所有仙者要尊贵,这不是殊荣,而是潜在的一种责任。”
    “像是那段混乱时期,我的崽崽要是成那样,我倒不反对揍一顿。他的力量,不是给他去谈情说爱、毁天灭地的。”
    “我想把这些也教给他,但有时又觉得太过残忍,当爹当娘的,总是希望孩子飞出去,又想要他躲在我的鳞片下,永远不谙世事,天真愉快。”
    砚辞叹道:“何况,一个打仗的爹总是教人不放心,我怕有一日魂消天地了,他在冥府还有个家,可任期满后,就真的孑然一身了。”
    “所以你是想……”
    “我想拜托好友,当他干爹。”
    “……哈?”莫青团难得露出了惊呆的表情,但旋即明白了龙君的用意。
    父母之爱为之长远,砚辞孤孤单单了这么多年,战场也许是他的起点与终点,他不想崽崽也是如此。
    “你不答应?”砚辞作势又要去夺他的杯子,被莫青团眼疾手快护下,道:“答应也行,不过龙君你也要答应我一事,放心,与九天与冥府的利益无关。”
    “那行,你说是何事?”砚辞正色道。
    莫青团却慢慢笑道:“为了你崽崽也好,为了三界也罢,尽力活下来吧。”
    可是后来,他的干儿子掉下了九天,那枚蛋的陨落照亮了浑浊的天空,也照亮了满目疮痍的冥府以及力竭的莫青团的脸。
    他用尽最后的灵力去托,可惜没有托住,或者说那本不是活物了,蛋壳已完全碎了,只余龙息包裹着残片,其中不是龙崽,而是一副少年骨龄的白骨。
    或许是骨瘴的关系,龙崽的身体在蛋中化形成长,却没有灵识,没有人知道其是否真的有过意识。
    从那么高的地方坠落,剥离血肉魂魄,便什么也没有了。
    砚辞身受重伤,半死不活地残喘下来,他变得痴傻疯迷。
    在莫青团不得不放弃尊严求遍九天,请求他们帮帮冥府时,他见过砚辞一面。
    九天的云霞那么美,莫青团却像是被淋透了雨的落汤鸡,有仙君用水术驱赶他,却还要装作无意为之。
    他已没办法与之计较,也抽不了对方鞭子。
    莫青团不后悔守护了人界,冥府更是他必守之地,他实是输在了对九天狠厉的低估上,因此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他再一次见到砚辞,对方消瘦许多,披头散发只穿了件单衣便跑出来,还光着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