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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华滟也就是在这时,才注意到皇帝的脸色有些不太对劲。
    第93章 更隔蓬山一万重3
    南下至太原的途中, 一路都是急行军,风餐露宿,不敢有分毫停滞, 生怕一不留神就被一列鞑靼骑兵追上了。而这急行的滋味并不好受,更何况华滟还是个病人,能分神照看华旻已是勉强,皇帝与她并不在同一车架上,且皇帝身边不论何时都少不了服侍的人,她便不曾在意。
    这日知府设宴, 虽时局紧急, 但因援军消息城内外百姓信心大涨,许子攸便也顺水推舟顺应了民情,将原本的接风宴改作了预祝庆功宴, 另偕一道南下的大臣们和太原本地官员正式拜见皇帝。
    华滟身为皇帝亲妹, 是诸位宗室中少有的几位血缘极近的皇亲之一,又有实权的驸马, 自然被安排到了上座。华旻陪侍她左右,温少雍则与其他守将、勋贵等坐在外间。
    宴席开始,饶是外地兵祸连天,但太原城中仍是笙歌婉转, 步摇珠翠,腻鬟云染, 舞绽莲花。
    期间觥筹交错敬过几轮酒, 不少人已喝得微醺。
    华滟冷眼瞧见许子攸的妻弟脸色涨得通红, 左手举着酒杯右手揽着美人, 跌跌撞撞地站起来,大半个肥壮的身体都压在瘦小的舞姬身上, 满脸迷醉之色,踉踉跄跄往前走了几步,就要给皇帝敬酒:“……陛下南狩至太原,实乃我太原百姓之幸呐!……陛下不若在此多幸驻些时日,待我等、我等……嗝儿~嗝儿~”
    他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连续打了几个大大的酒嗝,随即哇啦一声吐了出来,就吐在皇帝御座的丹陛前,污物沿着云锦织就的地毯淌了下来,他满嘴食用荤腥后的臭味混着酒气,熏得人无不遮衣掩鼻,皱起眉头。
    连御前服侍的太监总管奇墨也不例外。一张脸面色发青,显然是极力忍耐才没扭过头去。
    华滟也就是在这时,才注意到皇帝的脸色有些不太对劲。
    她微微皱起了眉。
    她本想安排侍女过去暗中询问一番,这时濯冰带着一种奇怪的神情过来了。
    濯冰悄悄对她附耳道:“殿下,陈贵人说有要紧的事,请您务必去一趟。”
    陈贵人?
    华滟凝神思量了一会儿,并没有在记忆里找到关于这个人的信息,还是华旻提醒她说:“姑母,陈贵人应当是三皇子的生母。”
    华滟这才想起来。
    三皇子是长兴三年才出世的。自从先太子妃死于青陵台之变后,皇帝哀损过度,以至于冷落后宫。这个孩子的生母原是御书房伺候笔墨书画的宫女,不知是如何怀上龙嗣的。
    但既然她将孩子生了下来,且三皇子又是皇帝目前唯一存活的皇子,不论陈贵人请她去是何用意,华滟还是要走这一趟的。
    华滟借口更衣之名起身,准备往陈贵人所居的后宅行去。
    这场宴会是在许子攸献给皇帝一行人居住的府邸举办,原本是许家别院,虽比不上皇家园林的恢宏大气,但也是极精美极雅致的。
    光是举办宴会的前庭,论起来和广德大长公主府也不相上下。
    华滟悄悄离了席,席间鲜有人注意她的行踪,便是男席那边隔着葳蕤草木有注意到的,大多也不以为意。
    毕竟只是一个身体娇弱的弱女子罢了,长公主又如何,有掌握天下兵马的胤王驸马又如何?
    在这太原城里,说话算数的可不是她,自然,也不是那位高坐在上的傀儡。
    不是吗?
    男人们相视一笑,心照不宣地举起酒杯,杯中浅碧色的美酒碰撞,漾起一圈圈涟漪。
    也映出天上那一轮惨白的太阳。
    有风起了。
    似乎是心有所感,转过长廊时,华滟遥遥回头,望向御座的方向。
    正撞见皇帝也抬头往她看来。
    先前许子攸妻弟的呕吐物似乎已被收拾干净了,座前铺地的毛毯又换了一张,织锦绣金的纹样反射着高挂灯烛的光芒,将那幽幽的光亮投在了皇帝的脸上。
    皇帝静静地坐在那里,奇墨也如同大夏王朝的每一任御前总管,恭顺肃然地侧侍在他身后的影子里,以一种巍然的气度与威仪,成为这百年皇权的最后捍卫者。
    一时间,华滟仿佛看到了隆和十四的皇太子。依旧是面容清俊而体态风流,微微笑着而朝她伸出手去,还是那个在樊楼文会中游刃有余,在朱雀大道上清思忧虑的“花间太子”。
    可惜时移世易、物是人非,而今回头再看,恍如隔世。
    皇帝弯起嘴角,朝她微微笑了。
    *
    华滟直到陈贵人所暂居的后院时,仍在回想皇帝的那个微笑。
    自从皇帝自我放逐,放任自己沉湎于过去的悲伤无法自拔时,华滟连同其余宗室早就不对他抱有希望了,而朝中大臣也在多次失望后形成了新的权力结构。而随着温齐的异军突起,朝中大权一半由世家豪族掌握,另一半则握在了温齐的手里,纵有事情需要中央决断,走到中书省时就已有了结论,无须再交由皇帝审阅。
    昔日花间太子,今时实同傀儡。
    难道这次“南狩”,皇帝当真有所了悟?
    华滟一边心里嘀咕着,一边走到了窗下。
    隔着一层白棉窗纸,她听见了屋内的对话。
    “我的儿,不是叫你好好睡觉的吗?怎的又在看书?”一道焦急的女声传来。
    “阿娘,我睡不着嘛。阿娘,书里有故事,好看……”回答她的是则是一道稚嫩的童声。
    “唉,你老是不睡觉,这样只怕会长不高啊。”做母亲的那个故作深沉,长长叹一口气,然后学着白胡子老太医的口吻吓唬儿子,“小娃娃不好好吃饭、睡觉,会连门口的石墩子都长不过的!”
    “呜哇阿娘,我不要长不高,我不要长不高……”
    女声便道:“那你还不乖乖睡觉?”说罢,把孩子抱到床上,掖好被角,轻轻拍着他哄他入睡。
    华滟站在屋外,因着屋内灯烛昏暗,窗纸上清楚倒映出了母子俩的动作,华滟便也看了个明明白白。
    她顿足,并没有贸然进去打扰他们。
    母子天伦,本就是人的天性。她也曾想过若有一个孩子,会是怎么样的,应该是长着温齐的眉眼,有着她的嘴唇和鼻子,只可惜她命里福薄,不曾有妊。然而有时她又会想,比起遗憾,更多的还是庆幸,庆幸孩子没有托生到她腹中,就不会经历这场……倾国的兵祸。
    过了一会儿,屋内哄睡的声音渐小,孩童小小的鼾声传了出来,房门吱呀一声,却是陈贵人出来相迎。
    只见她深深敛首行礼,待抬起头来时,一张芙蓉面,果然柔婉秀美。也许是这段时日的奔波,她的脸色并不是很好,嘴唇苍白,而更显得一双眼珠黝黑深邃。
    陈贵人低声道:“还望殿下见谅,没想到小郎会突然醒来……”
    华滟微笑着摆摆手,示意无碍,问她:“你请我来,是为何事?”
    陈贵人引华滟进了内室,一扇丝绣青绿山水的屏风吸引了华滟的视线。这扇四折屏风用黑檀木打造框架,中间是四副丝绣山水,针脚极细,栩栩如生,山随形势水顺地流,连颜色也格外逼真,依稀是泰山的山形。而第二面的山水旁,似乎还有一行墨迹。
    这扇屏风将房间隔成内外两间,内间即是三皇子睡觉的地方。外间则摆了一套黑檀木桌椅,应是起居之地。
    听到这话,陈贵人脸色愈发苍白。她请华滟坐下,又命人取来一个托盘。
    托盘上放着的是一枚玉佩,琢磨做虎头的形状。
    华滟认得这玉佩,那是大夏皇室的徽记。或者说是,名牌。
    每个上了玉牒的皇子或皇女,在周岁那年会得到这样一枚玉佩,以孩子的生肖属相为形式,正面刻皇嗣的出生年月与时辰,反面刻分支与排行。年幼的皇嗣会随身佩戴,并不离身,这是昔日太.祖皇帝时定下的规章,算是他对子孙后裔的祝福与庇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