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时还是回忆不起来他哪里不自然。
    “所以给你送钱的不是鬼。”顾迟秋又道。
    孟时脸上腾得红了。
    顾迟秋怎么知道她在害怕这个的?
    孟时踢他一脚:“你早就知道了,也不告诉我。”
    顾迟秋下盘很稳, 游刃有余地接下她一脚, 还俯身偷了个吻:“下次肯定告诉娘子。”
    *
    小雪下了几天,裕家大宅的家丁们人心惶惶。
    他们被指派守在大宅各处墙角和门口, 连偏门后门旁边的狗洞都要堵死, 若有人胆敢翻墙,一律绑走送官。
    家丁中有几个本地的,他们没有卖身, 都是正头良民,家里也有亲戚在裕家的矿上做工。
    矿塌时间越久, 挖出来的尸体越多。
    办白事的纸钱混着风雪飘进来,受害家属的谩骂也顺着风雪飘进来,愤怒与悲痛击打着家丁们的心。
    人心越发涣散。
    暖阁中,西域的名贵织毯铺地,地龙日日夜夜不断烧着,裕老太太闭目坐在正中的罗汉床上,裕大娘子和裕二娘子分坐两侧。
    “大姐姐掌管矿场,这次的事情总要给老太太和全家一个交代,我们现在日日被围,下人们采买都出不去,我的头油都要用光了。”裕二娘子道。
    “那就别用了。”裕大娘子裕引璋半倚在宽椅上,身上比旁人多添了一件狐狸毛的披风,由令娘子亲自伺候着服药。
    “看见这种药罐子就来气。”裕二娘子低声嘀咕,抢过一旁她夫君手里刚添完炭的暖炉。
    不一会儿,一名小厮小跑着进堂里来,跟令娘子低声禀报了几句。
    裕引璋听完令娘子转达,撑起病弱的身子,对正中罗汉床福了福道:“母亲,我有些事需处理,就先走了。”
    “今天就是来商讨怎么处理翠矿的事情的,大姐姐还能有更紧急的吗?”裕二娘子高声道。
    裕引璋不语,等着裕老太太发话。
    裕老太太睁开眼,扫了眼下首两个女儿道:“你们都回去吧,此事该安抚的安抚着,该加紧的加紧办,实在不行……罢了,退下吧都。”
    裕二娘子还想说话,裕引璋却恭敬地向老太太道了别,一边咳嗽着一边往堂外去了,她只好愤愤然瞪了无辜的二姑爷一眼。
    外头,飘着小雪的廊下,裕引璋坐上暖轿,将令娘子唤到侧边问:“孟四娘真是这样说的?”
    “是,我已经叫她去娘子的屋里等了。”
    刚才小厮来报,孟四娘来访。
    如今情形特殊,翠县各家都绕着裕氏走,孟时竟敢在此时来访,令娘子颇为动容,但原本也想请她先回去,日后情况好转了再相见。
    可是孟时却让小厮带话,说她知道如何化解裕氏当前的处境。
    令娘子吃惊,如实向裕引璋汇报了。
    进入大娘子屋里,地龙比老太太的暖阁烧得还暖一些,四面可能透风的地方都挂了厚厚的毡毯,窗户用昂贵的明纸糊就,屋里还算明亮。
    孟时已经等在里面了,她脱掉外衣,着一身夹了棉的干练衣裤。
    令娘子扶着裕引璋进来,将她安置在贵妃榻上,脱掉披风,换上居家的袄子,又在膝盖上盖了一条短被,送上新添好炭的手炉。
    裕引璋纤瘦的手指描摹着手炉上精巧的莲花纹,不大有精神地笑道:“让孟娘子见笑了,我这身子就这样,受不得寒也见不得湿。”
    “西域有一地名为火焰山,常年暖如盛夏,湿度很低,盛产葡萄,大娘子得空不如去那里小住几个月,驱一驱寒湿。”孟时温言道。
    “好主意。”裕引璋笑得精神了些,“今日你来,是不是也有这样的好主意了?”
    “自然。”孟时颔首,“我知道一些事,能帮裕家扭转如今的局面。”
    翡翠矿爆炸,死伤很多,大家最先怪罪的当然就是开矿场的裕氏。
    “孟娘子也许不清楚,翠矿爆炸的第一时间我就派人组织救援,甚至亲自去过两趟现场,实在是伤亡太多,我们还得保证救援人员的安危,此后不论医治还是安葬,我们裕氏统统都包了,在这件事情上我们已经做了所有能做的事情。”裕引璋道。
    “我知道,但贵府还有一事没做。”
    “什么?”裕引璋问。
    “查到凶手。”孟时道。
    除了日夜不停的地龙外,屋里还有一火盆,里头噼啪一声,蹦出几粒炭灰。
    裕引璋和令娘子快速对视一眼,将伺候的小丫鬟们都打发了出去。
    此事裕引璋没有跟其他人说,除了两个参与调查的矿头管事,只有她和令娘子知道。
    他们试图追查,不过暂时还没有找到下手之人。
    令娘子亲自将门都关上后,裕引璋正了正身子,问:“孟娘子知道些什么?”
    “动手之人是谁我不知道,也不清楚他们用了什么方法,但我知道背后之人。”她顿了顿,酝酿了一下气氛,抢在令娘子催她前道,“行天下商行的大东家,封闻。”
    炭火噼啪,又跳出几粒灰。
    裕引璋胸口起伏了两下,掩嘴轻咳,半晌后才道:“行天下商行做的是行商,主营粮食和沙土,我裕氏做的是翠矿生意,两家并没有冲突,他封闻何故与我作对?”
    “封闻他看上了裕氏的千亩良田,炸掉翡翠矿,煽动遇难家属情绪,逼迫裕氏拿出更多钱来安抚,进而导致你们的资金断链,然后他可以带着大把的钱救裕家于水火,代价便是裕家的田地。到时候抵押也好,买卖也罢,裕家陷入被动,封闻有一万种方法将它们占为己有。”孟时道。
    “孟娘子这套说辞似乎有点牵强,他行天下商行要我们的田地做什么?”令娘子道,“况且您也没有证据,这让我们娘子如何相信?”
    “信不信由你们,这场难也不是我的。”孟时却道。
    她起身,从袖中摸出一张纸来。
    “这上面是参与煽动遇难家属的名单,你们一查便知。”孟时将单子放到桌上。
    “孟娘子留步,咳咳咳。”裕引璋急切道。
    孟时停下往外走的脚步,回头给她一个疑问的眼神。
    裕引璋在令娘子的搀扶下站了起来,缓步行到孟时近前,她没有行女子惯常的福礼,而是右手握拳,左掌盖于其上,由己向外推出,郑重道:“名单我会让人去查探,不论如何,孟娘子雪中送炭之情,我裕引璋铭记于心,来日必报。”
    “有好生意叫上我就行。”孟时爽朗一笑,学着裕引璋的样子也跟她抱了拳。
    她没多留,裕引璋也还有事要做,让令娘子亲自送了她出去。
    顾迟秋就等在侧门,护着孟时躲开那些来闹事的家属,顺利离开裕宅。
    关键信息她已经传达,之后裕氏能不能自救,就得看她们自己的了。
    “如果这次裕氏扛不过去,我们也搬家吧?”孟时把手塞在顾迟秋手里取暖,边往家走边道。
    “嗯?”顾迟秋疑惑。
    “我不想跟封闻做生意。”孟时说。
    “因为他炸掉了裕氏的矿?”顾迟秋问。
    孟时跟顾迟秋坦白了她知道的事情,顾迟秋也按照惯例,没有问孟时知道的途径。
    “这是一点,”孟时道,“封闻的运势太强了,跟他做生意会被克。”
    顾迟秋挑动漂亮的眉毛,他媳妇似乎不是迷信之人:“也好,你既不喜欢他,留在这里不免要打交道,搬家就是,想搬去哪里?”
    “江南吧。”孟时道,“那里暖和。”
    离京城还远。
    顾迟秋笑笑,一口答应。
    不过,裕家没给孟时这个搬家的机会,没两天孟时名单上的两个人就被村民抓包。
    收了封闻手下森琉的钱财,煽动闹事。
    那两个人据说被狠狠胖揍了一顿,只有森琉侥幸逃了。
    此后,行天下商行跟翠矿爆炸案有关的流言便甚嚣尘上,连毫不相关的倪大嫂子来顾家串门的时候,说的也是这件事,还说得有模有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