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水一端起来,方旋就知道要遭。
    他们本是带着气而来,要讨说法,现在不仅被孟四娘阻了气势,还喝人的嘴短了,这让他还怎么开口?
    “方大哥,你也喝。”孟时亲手端起一杯水,起身客气道。
    方旋绷着脸。
    “你们的来意我大约猜到了。”孟时也没坚持,放下茶杯道,“你们觉得柳师爷是外人,不该让他来管你们?”
    “东家,咱们黑风寨的人都熟悉,而且跟着当家的久了,您放这么个老东西来插手什么意思嘛,嫌咱们活做得不好?”一名跟在方旋身后的汉子道。
    他话音刚落,孟时冷下了脸:“黑风寨?当家的?现在还有黑风寨吗?”
    “我们虽然下山了,但……”
    那人还要再说,被孟时打断:“黑风寨是翠县的山匪,若出现在西家村,该直接报到衙门去,请明府阁下清剿。你说你们是什么人?”
    “你给我闭嘴。”方旋喝退了那人,对孟时道,“东家别生气,他不是有心的。”
    “他确实无心,他只是习惯了将自己看作黑风寨的一员。”孟时道,没有放任方旋再劝,“但如今已没有黑风寨,你们也不再是黑风寨的人,而是我时秋商行的伙计,若你们无法适应,我这里不便强留,若想留下,还请适应我时秋商行的安排,别总说些无心之言。”
    她这话说得严厉,黑风寨的人慑于她的气势,都闭上了嘴。
    方旋左右为难,他既想护住兄弟,又不想跟孟时对着干。
    孟时又接着道:“我知道你们都是有本事的人,签下你们进我商行,就是为了让大伙儿发挥自己本事的。如今我要建辣椒酱作坊,要建镖队,还有已有的辣椒田以及相关售卖事宜,我希望我的伙计们不要被过去束缚,能去到更适合自己的岗位,做适合自己的事。
    “柳先生曾为知州幕僚,有些许经营经验,把他调来是为了辣椒酱作坊好。而你们都有自己的才能,可以留在作坊,也可以加入未来的镖队,或者去辣椒地种田,都可自行选择,你们已经不是黑风寨的土匪,而是我的伙计了。”
    孟时一番话,让土匪们安静了下来。
    下山几日,他们既忙碌期待,又心虚不安,猛然得知被派了个不认识的管事,这种不安更甚,所以直接闹到了孟时跟前,可她这番话,却让他们豁然开朗。
    黑风寨已经成为过去,现在他们是时秋商行的伙计了!
    平心而论,辣椒酱作坊真不件一个激动人心的事,他们更期待镖队,走南闯北、刺激惊险。去辣椒田种地也不错,听说地里的工钱很不错,也不危险。
    “我们真的能自由选择做什么吗?”一人谨慎询问。
    孟时笑:“辣椒地是陆管事管着,要看他那儿是不是需要人,辣椒酱作坊和镖队你们倒是可以自由选择,往后辣椒地还会扩大,等扩大的时候你们想调岗,都可以找我或者陆管事。”
    前土匪们陷入思索。
    “镖队需要走南闯北,方大哥经验丰富,我早已属意你做镖头的。”孟时又对领头的方旋道。
    方旋被打了一棒子,又得一甜枣,脸上还绷着,心里却对那句“经验丰富”、“早已属意”很是受用。
    也是,他一堂堂男子汉,正值壮年,日日围着一间做辣椒酱的作坊转什么?出去走镖才爽快。
    第107章 瓜瓜瓜
    “那咱什么时候建镖队?”方旋追问孟时。
    “你现在就能去挑人, 选定了把名单给柳先生。”孟时道,她看了眼天色,把后面的事情交代给柳师爷, 便急匆匆出了门。
    方旋听闻又得跟姓柳的老头对接,老大不乐意,孟时一走,他便道:“老先生不愧曾是知州的门客, 好大威势。”
    “不过都是给东家做事罢了。”柳师爷假装没看出他的讽刺之意,“作坊的工期误不得,咱还是快点回去吧。”
    “我就不回了。”方旋道, “我要带着兄弟们建镖队, 你自己回吧。”
    说罢,方旋便带着几人离开, 独留柳师爷一个光杆司令。
    柳师爷无奈摇头。
    东家的话这土匪头子怕是一句也没听进去, 要让这种烈犬驯服,不使点手段不行,孟时既然请他来做事,他自然要替孟时摆平这些问题。
    想他在各种官员手下做过门客, 刺头没见过成千也有上百, 只要他别再去东家面前闹,总有法子给他磨平了。
    柳师爷想了想, 遂去了谷仓找陆怀中。
    柳师爷离开, 屋子后的空地上,吴王收回兴致勃勃的视线。
    他今天也准时来了顾迟秋的认字班,不过他没有好生听课, 而是将凳子搬到了可以看到前院的角度,慢悠悠欣赏前头那些土匪们带来的好戏。
    顾迟秋的娘子可真是大手笔, 因手上缺人,连土匪都敢往商行里招。
    她刚才那番话就像吊在驴子前面的胡萝卜,只怕那领头的还没有发现他手底下的兄弟们已经纷纷有了小算盘。而那位柳师爷不知道是不是看出了这一点,刚才离开时的样子不似惊慌,倒好像有了妙计。
    吴王暗叹一声,想不到这农家小院里也能看到这般精彩的对垒,只可惜自己不日就要离开,看不到后续了。
    他将凳子拉回去,坐到了认字班学员的最后一排。
    他仰头认真看向讲台上一丝不苟教授着简单文字的顾迟秋。
    这些日子以来,他几乎日日来顾家小院,有时听课,有时蹭饭,有时拉着空闲的顾迟秋手谈一局,跟顾迟秋、孟娘子还有他们的两个小徒弟都混熟了。
    除了认字班,他也见过顾迟秋调-教他那两名小徒弟的样子,那可没有现在温和,而他教授的东西,说出来的话,也非一个乡野秀才能有的见识。
    有时他会想,如果顾迟秋真是他皇兄的孩子,也未曾流落在外,他自小接受宫中太傅教导,现在会是何种气度?
    那绝不是他另外几个侄子能相比较的。
    认字班结束,今天孟时去了裕家,顾迟秋不需要送饭,吴王便迫不及待地拉着他下棋。
    棋局至半,吴王突然道:“还有月余就是秋闱,顾郎可会应试?”
    顾迟秋似是没有料到这个话题,落子的手不自觉停顿片刻,而后将吴王的一片黑子围死,淡然道:“尚未想好。”
    他修长的手捡起棋盘上被围死的黑子,一颗颗放回罐内,双目看着棋盘,似在思索。
    “未想好,那便是想过了。”吴王道,“你之才学,不科举可惜了。”
    顾迟秋浅笑:“子非我,安能知?”
    “我输了。”吴王把手中的黑子扔回罐中,将袖中的玉佩放在了棋盘上,“待到春闱之时,来吴王府找我。”
    言罢,他不再多说,向顾迟秋摇摇手,大步走了。那枚玉佩静静躺在棋盘上,佩上男女隔着银河相望,而它周围黑白相合,重重将他们围在了中间。
    顾迟秋很久才回过神,拿起棋盘上失而复得的玉佩。
    “咦?你怎么把它找出来了?”庄氏路过,眼尖看到顾迟秋手里的玉佩,询问道,“怎么了?”
    顾迟秋又是一愣,才想起当初他给孟时典当玉佩的时候没有告诉庄氏,庄氏到现在也不知道他们起家的本钱究竟是从哪里来的,一直当是孟时给果子店老板跑生意攒的。
    顾迟秋自然也不会说破,淡淡道:“有些心事,拿出来瞧一瞧罢了。”
    “怎么了?”庄氏坐到他对面,隔着残局关切地看向他。
    顾迟秋静默片刻道:“娘,如果我想去找生父生母,您会生气吗?”
    庄氏一点也不惊讶,她将棋子一粒粒捡起,分别放回罐子,目光却好像透过棋盘看向了远处:“小时候你就是一个能沉得下心的孩子,四岁学下棋,人家孩子连半个时辰都坐不住,你却能拿着谱一看就是一下午,我骂你都不肯去午睡。你爹早逝,连个媳妇都没给你说上,后来让你娶孟四娘,我心里是很难受的。不想你比娘亲沉得住气,跟孟四娘竟也走到了今天。她是个好孩子,对你好,对家里也好,但娘总会想,如果你不是养在我家,而是养在你生身父母的家里,会不会有个更好的媳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