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2 章
過了元宵, 就是開學日。
被窩裏太舒服，陳姝一不小心多眯了十分鐘，再醒來時是被門外的宋致叫醒的。
“阿致, 幫我收一下書包。”她蹭地下床給宋致開門, 指着桌上那堆教材和試卷，“就那些，麽麽！”
手忙腳亂之下，結尾帶上了和女孩子說話時的親親語氣, 她倒是一點也沒有反應過來, 卻惹得宋致一大早就不自在地摸了下耳廓。
帶着臉上的水汽下樓, 她看到宋致已經幫她插好了豆漿吸管，旁邊的椅子上放着兩個人一黑一藍的書包, 宋致坐在位置上, 望着她說：“不着急，還能坐着吃完再走。等下路上我騎快一點, 不會遲到。”
語調不急不慢, 很是讓陳姝安心和踏實。
陳姝笑着小跑過去，坐在他旁邊，吃一口小籠包，再喝一口甜豆漿, 細嚼慢咽。擡眼瞧見對面的人幾口吃完了燒賣, 在慢口喝着牛奶陪她，她心軟了軟, 擡臉說：“你是不是沒事做了？那你給我紮頭發好不好？”
她洗臉洗得太着急, 沒時間綁頭發。
宋致看了眼少女散落在肩後的柔軟黑發, 說：“好。”
他起身來到少女身後，動作很輕地攏起她的頭發, 束在手掌心，然後從手腕上褪下來一根米藍碎格紋棉質發繩，綁上去，繞兩圈。
“哦對了我發繩在樓上衛生間，你——”陳姝說着感覺不對勁，她擡手摸了下低馬尾上的發繩，愣住了，她扭頭從下往上看了宋致一眼，然後快速伸手扒拉了下他的校服衣袖。
衣袖下面還藏着一根藏藍色碎花發圈。
“你怎麽……還戴着女孩子的發圈啊？”說出口的時候她已經意識到宋致這樣做地的原因肯定是因為她，因為她丢三落四經常找不到發繩，她紅了臉，小聲說：“會被發現的。”
教導主任抓早戀抓得可嚴了，輕則叫家長，重則逼一方轉學。就算是最輕的懲罰，他們都受不起。
“不會被發現。”宋致整理好衣袖，校服外套的袖子口是螺紋圈，發繩藏在裏面，他說：“我藏得很好。”
他會更加小心翼翼地陪在她身邊，如履薄冰也行，為了高考之後的未來，他可以藏得比之前更好。
陳姝望着宋致的臉，合理懷疑宋致這樣說是故意勾起她的同情心，不然她怎麽會感覺到心疼呢。
先在可不能太心疼他，一不小心就會露餡的。她想，等高考後她再對宋致好一點，再好一點，成為宋致很好很好的女朋友，來補償宋致。
在家裏吃過早飯，陳姝背着自己的書包，懷裏再抱着宋致的，坐上了改裝山地車的後座。現在這裏是陳姝的專屬位置。
車騎行在自行車道上，車上仰頭看了會兒杭城清晨六點鐘的天空，順手從掃過她頭頂的樹枝上摘下一片葉子。
是冬天的綠葉。杭城二中附近到處都是遮天蔽日的香樟樹，樹冠蔥蔥郁郁，一年到頭都是綠，不像其他的樹木到了秋冬會變黃變禿。
就很像宋致這個人，沉穩、安靜，不會變通，永遠在那裏等她發現。
她把這片香樟葉偷偷放進宋致的校服口袋裏，希望能成為他這天學習期間的猜想它從哪裏來的小樂趣。
“姝姝！宋致！早上好呀！”林知語騎着田園式風格的自行車從另一條道騎過來，與他們并行。
陳姝晃晃腦袋：“早上好！”
宋致：“早。”
再過一個路口，王子越騎着又老了一歲的老舊自行車追上他們，與他們并行：“早！這麽巧啊，我們在路上就相遇了！”
“早”“早上好”“早！”招呼聲此起彼伏，其間穿插着清晨小鳥的歌聲。
“姝妹妹，你怎麽還坐阿致的車？”王子越使勁踩着腳踏板，才能讓生鏽的車鏈子轉速跟兩位朋友的車一致。
“哦，”陳姝頓了下，找到了借口：“早上起來腳有點痛，就讓我哥載我啦。”
“傷筋動骨一百天，看來還不止一百天！馬超該死！”王子越嘴裏罵罵咧咧吐出一個讓陳姝都恍惚了一下的名字。
日子太充實，她早就将馬超抛擲腦後。重要的是，身邊的這些人。
她笑着說：“都過去啦，咱們要往前看！”
林知語表示贊同，“對！做錯事的人已經在承受他的代價，不用管他，我們自有我們的光明未來。”
最後半句話，陳姝和宋致都聽到了。王子越被擁擠的自行車潮擠到後面，旁邊一輛卡車經過按了下喇叭，他只看到林知語扭頭笑着說了句話，卻什麽也沒有聽到。
“你在說什麽？我沒有聽到！”王子越又加速踩着腳踏板，追上他們。
“我在說——”林知語給他讓出一個騎在中間的位置，笑着罵他：“王子越是個大傻子！”
“哎嘿！人身攻擊是吧，你給我等着！”王子越氣得要去追林知語。
林知語趕緊往前面騎，甩開了王子越。宋致帶着陳姝，也輕而易舉地越過了王子越。
王子越在他們後面呼哧呼哧地追，卻因為自行車太過年久，離他們越來越遠。
陳姝安穩地坐在宋致身後，輕晃腳尖，一臉笑，扭頭看着他，招呼他快點追上來。過了幾秒後，她又轉回頭，輕輕抓住宋致衣服。然後，她想了想，攬住了宋致的腰。
臉貼着他的後背。
感覺到身前少年突然僵硬着的背和腹部，陳姝偷笑。
無論身邊的人誰走得快，誰又落後一步，她始終跟宋致保持同樣的步伐和節奏，誰也不會弄丢誰，真好。
開學第一天，學生們還停留在過年過節的喜悅之中，絕大多數的人都找不到學習的狀态。
然後，高二年級段段長給高二安排了開學考，美名其曰，幫助學生們快速找回學習的狀态。
學生們慌慌忙忙考了一天五門的考試，從早自習考到晚自習，寫試卷寫得昏天黑地。
最後一門課的試卷收上去時，他們一臉麻木地想，原來這就是高二下學期的學習速度。
每個教室的黑板右上角都開始标上了高考倒計時天數，他們終于有了明年六月高考的實感。
陳姝也明顯得感覺到，這學期的學習任務比上學期緊張了很多。
講臺上，各科老師把教材過得飛快。數學老師一邊在一周內過一章高三下的數學教材內容，同時開啓高一內容的滾動複習，其他科目除了語文慢一點外，也都在講新課中穿插着複習以前的知識點。
陳姝比周圍的尖子生更忙，因為她還要追蘇城那邊的進度。那邊她目前只能純靠自學，時間一份掰成兩份來用。
昏天黑地了一個月，一擡眼，發現已經草長莺飛。
三月了。
孫行延這次沒有一上課就抽人背古詩詞，他放下講義，宣布一個好消息。
“下周一是植樹節你們知道吧？都不知道啊？算了算了我直說吧，學校準備在植樹節那日開展高二年級段的校園主題日活動，上午在森林公園開展學生自主創業活動，下午團體植樹。”
全班學生頓時歡呼起來，不管是什麽活動，只要不上課不寫試卷都是好活動！
孫行延等到猴子號角聲停歇了才笑着說：“這應該是你們到高考前的最後一次活動了，珍惜吧少年們。”
課間時間，周圍的人都在讨論這次春游活動。老孫說，自主創業可以自行組隊，不限制班級，學生們自收自支，學校會提供小攤子桌椅等道具。
有女生群體立刻想出了賣發飾首飾以及幫忙化妝打扮的主意，還有的決定批發棉花糖來公園賣。
陳姝、林知語下了課就去一班找宋致和王子越。四人小隊一起活動已經是他們的默認模式。
“賣什麽比較好？”林知語頭搭在陳姝肩膀上，思考着：“聽說最佳創業團隊還有獎品，學校還會在公衆號上表揚。”
“那當然是燒烤啊。”王子越拍了下宋致肩膀，“我的燒烤攤生意多紅火，阿致知道的。”
宋致點頭。這些天王子越忙不過來，宋致晚上去舞蹈室等陳姝下課的時候就會去他的燒烤攤幫忙。
創業項目就這麽敲定下來。
周六上午，宋致與陳姝在家裏刷完兩套試卷，帶她去了聞香街。吃過午飯，姜外公照例去午睡，陳姝坐在院子裏看書，春風吹得她舒服得眯眼。
宋致提了一桶藥材到院子裏。
“你要做什麽？”陳姝放下書，湊過去看。
“做藥皂，春游那天你可以帶去賣。”宋致給她看裏面的無患子、皂角、白芷、薄荷等材料，擡眼看着她，唇邊有笑意，“燒烤有我和子越就夠了，你們不要碰，會被油濺到。”
陳姝笑着看他，覺得眼前這人怎麽這般好，對她細致極了，擔心她被燒烤的油煙嗆到，又為她做其他的東西，讓她有參與感。
陳姝搬起小板凳靠過去，腦袋擱在他手臂上，“我跟你一起。”
宋致笑了：“好。”
這天下午，陳姝展現出對手工制皂的極大興趣，在宋致的指點下，完成了搗無患子和皂角、加堿加油做皂基、磨制中藥材粉的過程，最後一步皂化需要用力攪拌混合物多時，就由小致老師代替。
到了晚上，陳姝練完舞回到姜氏老藥堂的院子裏，宋致拿出凝固的藥皂塊，讓陳姝切塊。陳姝手沒有宋致穩，她改為包裝。
宋致拿刀子切一塊四方藥皂出來，她就拿出油紙包裝。
校園主題春游那日，他們四人的小攤子果然吸引了最多的游客。先是王子越和宋致烤串的香氣将周圍的人吸引過來，在客人等烤串烤制的時間裏，陳姝和林知語在旁邊給藥皂刻圖案，他們自然圍過來問：“這是香皂還是肥皂呀？也是賣的嗎？”
陳姝和林知語連忙在旁邊介紹。
生意十分興隆，羨煞旁邊同樣做小攤買賣的同學。
帶隊老師看到他們創業的産品與中華文化的傳承有關，連忙讓宣傳組同學過去給他們拍視頻。
那同學拍下四人一起在攤子前工作的畫面，對他們說：“可以來個代表的同學介紹一下藥皂嗎？”
他們把陳姝推了出去。
陳姝笑笑，站到鏡頭前：“那我來介紹一下我們團隊的産品。”
那同學正在尋找拍攝的最好角度，宋致指了下高度和角度，“這樣拍她，最好看。”
那同學愣了下，随機笑着将相機遞給宋致，“那給你拍吧。”
宋致不由分說接了相機，定好三腳架的位置，視線中心對準了陳姝，比了個開始的動作。
陳姝接收到信號，微笑着開口：“大家好，這是我們團隊制作的純手工藥皂。可以當洗澡皂用，也可以當洗臉皂用，十分溫和，還有加白芷、苦參、菊花等中藥材，清熱解毒，控油清潔效果很好……”
在鏡頭面前，陳姝整個人是發光的，用光彩奪目來形容也毫不誇張。
錄制結束，宋致在相機後說“很好”，陳姝和鏡頭外的林知語擊掌慶祝。
王子越看了眼視頻裏的陳姝，擡頭對陳姝喊：“你在鏡頭前怎麽那麽……”他找了個形容，“看起來那麽地鮮活？”
陳姝笑，也喊話他們：“你們就沒有特別心潮澎湃的瞬間嗎？”
林知語想到了她在辯論賽上征戰四方的時候，她喊：“當然有啊！現在是辯論賽，以後就是法庭！”
王子越想了想，搖頭，“我沒有。”
陳姝喊話最後一個人：“哥，你有這樣的時刻嗎？”
宋致看着她，笑着說：“以前沒有，現在有。”
與她在一起的所有瞬間，包括此時此刻。
——
上午的創業活動結束，四人數了數收入，共一千三百八十塊，這些錢，沒有一個人想拿走。
“這樣吧。”林知語把錢袋子給王子越：“你先替我們存着，這算是我們未來的活動基金。”
陳姝抓着宋致的手，雙手贊同。
王子越收下錢袋：“好！”
中午十分，老師為同學們送了學校食堂的盒飯。好多同學早就吃厭了食堂的菜，紛紛跑到王子越的燒烤攤前，拿錢出來求他烤串。
還剩下一些串，王子越和宋致都烤了，給自己組留下一半，剩下的免費分給了其他同學。
吃飽喝足後，老師就組織大家開展植樹活動。
他們搬了很多的樹苗和花苗過來，數有桃樹、梨樹、石榴樹、香樟樹和棗樹，花苗有玫瑰、薔薇、芍藥等等。
搶花苗的人很多，搶梨樹和桃樹的人也有很多。陳姝指着一棵香樟樹苗，對宋致說：“我們種香樟吧。”
宋致從卡車上分出一棵香樟樹苗，帶陳姝走到學校的植樹場地。
宋致挖坑，陳姝扶着樹，他再填土，然後陳姝像模像樣地澆了水。她在小木牌上用黑色馬克筆寫上兩個人的名字首字母縮寫“CSSZ”，插在土坑裏。
他們的樹，就這樣被他們一起種了下去。
宋致低頭看着這棵小樹苗，腦海裏想象出十年後它郁郁蔥蔥的畫面。
植樹節活動結束，師生們重返校園，毫無銜接地重新進入昏天黑地的學海。
晚上十一點半，陳姝洗完澡躺在床上拿着手機跟宋致道完晚安，關燈閉眼。過了兩分鐘，她唰地起身，去敲隔壁的房門。
宋致還沒睡，正在穿外套。聽到聲音，他過去開門，“還不睡？”
“我擔心那棵樹，萬一公園裏有人踩了它怎麽辦。”陳姝拉了拉宋致的衣角，“你陪我去挖回來。”
宋致愣了下，指了下自己的外套，笑着輕聲說：“我正要過去挖。”
陳姝也笑了。
他們怎麽……這麽默契啊。
淩晨時分，宋致舉着手機照明，陳姝抓着他的衣袖跟在他身後。兩人來到白天植樹的地方。
到處都是樹坑，一眼望過去都是樹苗，黑燈瞎火只有手機電筒，得一棵一棵湊近看樹坑木牌的名字。
宋致把手機給陳姝，他彎腰蹲下去看名字。
一道強光手電筒忽然朝他們照過來，随之是公園守園人淩厲的聲音：“什麽人在那？！”
“你們大半夜一男一女幹什麽的？！”
陳姝被“大半夜一男一女”的描述給驚到，她下意識抓住宋致的衣角，叫他：“跑！”
宋致起身，抓起她的手腕，轉身就跑。
春夜的風裏帶着河邊楊柳枝的潮氣，在奔跑的過程中撲面而來。粉色的花瓣在空中轉着彎兒飄蕩，被夜裏奔跑的少年少女驚擾，又打了個旋，飛走了。
不知是櫻花，還是桃花。
陳姝根本無暇顧及。
因為宋致握住了她的手，掌心溫熱，明明聞不到氣味，陳姝卻覺得他的掌心帶着幹燥的藥香。
公園守園人早就被他們抛棄，他們跑到公園外的路燈下，香樟樹郁郁蔥蔥，被昏黃的燈光在地上投射出隐隐綽綽的葉影。
陳姝笑了下，手指蜷起，扣進宋致的指縫裏，侵占掉他所有可以呼吸的空間，把她因為牽手而引起的潮熱傳遞給宋致。
宋致偏頭看着她，他的手也很快潮了。整個人如同浸入朦胧水汽裏，不知年月，不知其他，只能感受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