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3 章
高二下學期, 陳姝覺得自己都要被知識點腌入味了，白天夜裏孜孜不倦地學習做題，讓她晚上睡覺的時候都夢到了自己是一串知識點做的數據仿生人。
黑板高考倒計時由455天轉瞬變為365天, 真是白駒過隙的時間流速。
這學期的期末考是全省聯考, 為期兩天，全省高二考生統一排名。成績出來後，宋致全省理科排名第一，陳姝全省文科排名第五, 在二中排到文科第二。
王子越全省第二百一十名, 林知語較他們差距比較大, 全省第一千兩百二十五名。
對此，林知語表示挺好, “我已經一腳邁進了我夢校的大門！”
期末考試結束, 學校給他們這群準高三生兩周的休息時間，美名其曰為放暑假。這會兒各班學生都在整理東西, 下學期要換教室, 他們的書本要先搬回家。
陳姝将自己沒用過的全新的筆記本分給小夥伴們。蘇城那邊要求她下星期報道，參加高三前的全校補課，姜姚給她買了明早的高鐵。
“餞行宴怎麽能沒有。”王子越表示，要在聞香小店煮火鍋, 大家喜氣洋洋吃一頓, 為陳姝送行。
四人約定回家放好書本就來聞香街會合。
傍晚六點鐘，暑熱未消, 蟬鳴聒噪, 正值盛夏, 陳姝依舊坐在宋致的自行車後座，伸手在空中抓到一片深綠的香樟樹葉。
他們将車子停在姜氏老藥堂門口的大樟樹下, 跟正在給病人問診的姜外公打了聲招呼。宋致進藥堂取了一點熬雞湯的黨參，陳姝看院子裏的青菜正綠，得到姜外公同意後采了一把裝進籃子，帶到聞香小店。
小店門口，有兩個街坊的小孩趴在冰櫃旁買冰棍，林知語幫他們拿了兩個小布丁，收了兩塊錢硬幣，放進抽屜。
王子越在門口洗刷着電火鍋，擦幹淨水後把電鍋放進屋內的小方桌上，旁邊支着兩個老舊的電風扇，扇葉轉動時發出吱嘎吱嘎的輕響。
看到陳姝和宋致到了，王子越敲敲收銀櫃，林知語應了聲，從裏面走出來，王子越在門口挂上“暫停營業”的牌子。
四人一起到熱鬧的菜市場買食材。
牛羊肉卷，各五包，鮮雞肉切塊，挑的都是最好的肉，蔬菜有嫩香菇、金針菇、白蘿蔔、土豆、娃娃菜、菠菜和海帶結，還買了面條和土豆粉，各二兩。
火鍋底料當然要有，而且得是很鮮香的重慶火鍋牛油底料。
挑食材的活都包在了宋致和王子越身上，他們經常出入菜市場，兩個女生纖纖玉手滴水不沾，只好拿着共享基金跟在後面付費。
宋致在挑鮮蝦，王子越拎着一袋菜給小攤的老板，熟練地還價。
“謝叔，多少錢啊？”
“菇十二塊六毛，娃娃菜和菠菜八塊七毛，土豆兩塊三，蘿蔔兩塊二，海帶結三塊四，一共二十九塊二，抹個零頭算你二十九塊。”
“再抹兩塊行不行？不行的話可以送我們兩根蔥嗎？”
“那你拿兩根蔥吧——哎，那可是東北大蔥！”
“叔，兩根，我沒拿多！”
“行吧行吧，放暑假啦？”
“對！我們今晚自己煮火鍋吃！”
王子越還想再唠嗑，被宋致撈走，“回去洗菜剝蝦。”
洗菜的活兒也主要是兩個男生在做，陳姝和林知語舉着相機互相拍照留念。
這一別，也不知道要什麽時候再見面。他們快十八歲了，對世事無常已經有了初初的理解。
“姝姝，來這裏拍，”林知語站在小店的貨架旁邊向陳姝招手，“這裏拍出來很有複古感。”
兩個女生給對方綁了麻花辮，挨在一起對着鏡頭比了個剪刀手。她們拍遍聞香小店的角角落落，連在地下室看電視的王子越媽媽和外婆都沒有放過。
最後，陳姝舉着相機來到了聞香小店門口，抓拍下兩個少年坐在木板凳上給大紅桶裏活蹦亂跳的蝦去蝦線的畫面。
落日熔金，盛夏的晚霞将頭頂的香樟樹也映紅，明暗光線交織在宋致的臉上，他身後是他少年時期的好友和挂着“暫停營業“木牌的複古小店，以及從窗戶裏探出頭來的陳姝和林知語。
陳姝将這瞬間定格，想着，多年後一定要和他們再拍一張。
“幹杯！”
“幹杯！”
“幹杯！”
“幹杯！”
四人同時舉起玻璃杯，将汽水喝出了啤酒的架勢。
“敬姝姝！”——林知語。
“敬明天！”——王子越。
“敬未來。”——宋致。
陳姝笑着将杯子舉起，“那我，就——敬我們！”
“敬從過去走到現在，活在當下，期待未來的我們。”
敬我們有酸有苦也有甜的十七歲，敬天空，敬夏天，敬西瓜，敬眼前的一切。希望未來不要辜負我們的誠意，讓我們每一個人都能得償所願。
黨參熬出來的雞湯再融入牛油火鍋底料，鍋裏帽起來的每一個水泡都帶着鮮辣味。宋致把肉和菜分批次下鍋煮，四個人談着期末考、即将來臨的高三逐漸喂飽了肚子。
鍋裏還煮着很多菜，聞香小店的汽水也管夠。他們坐在小木凳上，吃一口菜，喝一口汽水，暢聊着。
“你們未來想去哪所大學啊？不知道我們還能不能在一個城市讀大學。”林知語腦袋支在筷子頂端，看着好友，有些惆悵地說：“我想去京市，去中國政法學法律，以後當律師，為弱勢群體作辯護。”
她看向還在撈菜的王子越，隔了幾秒開口：“你去京市嗎？”
王子越把肉分給兩個女生，菜留給自己，搖搖頭，他擡頭看了眼地下室入口，那裏面有他在這個世界上最在乎的兩個家人，說：“我就在這裏，去浙大吧，畢業後考警察，厲害一點就懲奸除惡，平凡一點就守護聞香街。”
他在這裏長大，家人也在這裏，他的靈魂已經與杭城，與聞香街綁定，別的地方再賺錢再發達，他也不願意去的。
這是生活相對幸福安康的林知語所感觸不了的，陳姝應該也不會有這種感覺。
宋致經歷跟他相近，應該也是這樣想的吧？
他扭頭問宋致：“阿致，你也留在這裏的吧？”
宋致卻看了陳姝一眼，拍拍王子越的肩膀，“我去京市。”
林知語有些魂不守舍，她喃喃道：“你成績好，清大京大随便挑。那姝姝呢？你成績也好，省前十，還有外研社杯全國第二的名次，大學也是随便挑，你去京大還是清大啊？”
“京大。”她看了宋致一眼，說：“我和我哥都打算考京大。”
關于未來讀哪所大學這個問題，陳姝曾和宋致讨論過。
不用宋致說她都知道，宋致一開始是希望留在姜外公身邊的，所以當宋致問到她想去哪裏時，她說了離杭城很近的複大，她說複大的新聞學院很好，她也很喜歡自由而無用的校訓，她覺得很酷。
但是宋致也一眼就能看出來陳姝在将就他。
她能去更廣袤的天空，為什麽要盤旋在低地。
所以宋致選擇了更适合陳姝的京大，陳姝自然也跟着改成了京大。
京市是故都，繁華和肅穆并重，教育資源豐富，他們可以在京市讀完大學再回杭城。姜姚和姜外公都在杭城，陳姝和宋致都是戀家的人，日後會回來就業發展。
“我以後可能也會回杭城工作。”林知語又有點開心了，她舉杯：“那就，我們大學畢業後再約杭城的聞香小店？”
“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離別總是惆悵的，幸好還有這個約定牽連着他們。晚上九點半，大家把最後一點菜撈走吃掉，将聞香小店恢複原樣，陳姝拎着王子越塞的西瓜味汽水，坐在宋致身後，擡手跟聞香小店給她送別的王子越和林知語拜拜。
自行車騎到半路，陳姝忽然低聲開口，“阿致，最後這段路，我們走着回去吧。”
宋致扭頭看了她一眼，剎車，“好。”
陳姝從後座跳下來，宋致推着車，配合着她的步調慢步走在她旁邊。
明早她就要離開杭城，這或許是未來一年裏她唯一一次跟宋致并行的路。她不想走得那麽快，快到什麽都記不住。
她低着頭，走得很慢，看了眼宋致，低頭，又看一眼，然後又低頭，餘光注意着宋致握在車把手上的手，她有些煩悶。都最後一段路了，手都牽不到！
越想越生悶氣，忽然被宋致牽住了手。
他單手扶着車，另一只手牽住了她，默默地包住她的手掌。
陳姝翹唇，大着膽子将手指插進他的指縫，牢牢抓住他。
她偏頭，語氣極其認真：“阿致，我在蘇城會想你的。”
宋致頓住腳步，轉身面對着陳姝。明天在即，他希望這黑夜永遠不要結束，可是再過八個小時，依舊會天光大亮。
他的感情從來不能見光，只敢在少女面前流露出分毫。可是從明天開始，這分毫的空間也沒有了。
聽說蘇城高考是地獄模式，不僅抓手機抓得特別嚴，而且學生們幾乎都沒有用手機的時間，日常被學業全部侵占。
未知，曾經對于他來說什麽也不是，他只要按照自己的節奏走到一個個明天就可以。可是現在，他開始對未知感到慌張。
“姝姝。”他一動不動，看着陳姝的眼睛，喉結艱澀地滑動。
他忽然拉低陳姝腦袋上的遮陽帽，傾身過去，隔着帽子，在陳姝額頭貼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