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4 章
一開始, 陳姝并不能适應蘇城的生活和學習節奏。明明她曾經在這裏生活了十六年，身邊還有從小玩到大的幾位發小。
她想念景勝庭園窗外的玉蘭樹，想念姜姚, 想念聞香街的林知語和王子越, 以及她每日通過手機聊天也依舊想念的宋致。
幸好，她的生活太忙碌。忙碌到幾乎被試卷侵占了所有時間，忙碌到偶爾揉着僵硬的脖子擡頭看向窗外時，才從香樟葉忽然聯想到宋致。
蘇城不愧是高考地獄, 這邊的學習氛圍比杭城二中還要緊張, 高三正式開學的時候, 還全校搜查了手機，第二遍被抓到使用手機就要背處分, 所以人心惶惶之下, 大家都不帶手機上學了。
晚自習上到晚上十點半，陳姝一般回到家洗漱過後還要再學一段時間, 現在超過一點鐘睡覺才被她稱之為熬夜。
在這段時間裏, 陳姝會和宋致線上語音連線，也不怎麽聊天，兩人各自刷自己的題目。在手機屏幕一分一秒消逝的時間裏，筆墨在試卷上勾畫的細微唰唰聲幾乎從未停過。
單次語音連線最長只有一個小時, 在系統“滴滴”的提示聲後, 兩人互相道晚安，結束這充實又疲憊的一天。
高三執行單休制度, 周六補課, 周日不上課。由于平時睡眠不足, 所以陳姝一般會在周日這天睡懶覺睡到九點，再起床學習和跳舞。偶爾, 再偷偷跑出去跟從杭城過來的宋致去蘇城圖書館學習。
姜姚也會來，她一般兩周來一次，帶陳姝去外面飯店改善夥食。在蘇城這個家裏，葉倩文表面功夫做得還行，不至于在衣食住行方面為難她，但也不會在意她的口味和喜好。
大概這個世界上在意這一點的，也只有姜姚和宋致了。
所以陳姝是很期待和他們見面的。
不過在高三第二學期，陳姝就不讓宋致在杭城和蘇城之間來回跑了，他也是高三生，僅有休息時間只有每周日，怎麽能浪費四五個小時在高鐵上？
至于對姜姚，陳姝心安理得地接受姜姚的關心和照顧。
她們是血脈相連、相依為命的母女，怎麽不能理所當然？
陳姝甚至以為她能像周圍其他學生那樣，在高考那天，有家人穿着旗開得勝的旗袍，送她進考場，然後又在高考結束的那一刻，從校門出來時，有人牽起她的手說：辛苦了我的小孩。
可是她還是沒有。
因為姜姚在高考前一個半月說她工作忙，未來兩個月都抽不出時間去蘇城看她。
說不難過肯定是假，但也談不上埋怨。她理解姜姚，也知道姜姚不來看她是因為相信她一個人可以。
所以就算是一個人，陳姝拿着準考證和文具袋進高考考場那一刻，也走出了千軍萬馬不回頭的氣勢。
最後一場考試結束，陳姝放下檢查了兩遍的試卷，等待收卷後走出考場。校門外被家長們圍了個水洩不通，日頭高高挂在頭頂，陽光正盛，紮人眼睛，仿佛在告訴她，你的高中結束在這一刻。
她一個人站在擁擠的人潮中，忽然有些惆悵和難過。曾經被整個世界追着趕着學習的那條鏈子突然斷了，她竟然有些無所适從。
手機開機，等待幾秒後，一個新消息出現在她首頁。
是宋致的，他問——要回家麽？我來接你。
陳姝立刻撥了個電話過去，說：“要！我現在回去收拾行李，三個小時後阿致你來杭城高鐵站等我。”
宋致應：“好。我等你。”
陳姝飛奔回蘇城的家。
與這個世界的聯系，因為宋致及時出現的消息而又恢複。
推開門，她笑着與客廳裏的葉倩文以及抱着悠悠的陳至遠打了聲招呼，就打算回房間。
陳至遠看到她，愣了愣說：“今天是高考吧？都考完了？”
陳姝站在卧室門口，扭頭看着他，點點頭。
陳至遠猶豫了下，問陳姝：“我們要帶悠悠去游樂園玩，你一起去嗎？”
“不用了。”陳姝彎唇禮貌道：“我訂了一個半小時後的高鐵票回杭城，謝謝爸爸和阿姨這段時間的照顧。”
陳至遠“哦哦”應聲，葉倩文也忙道：“不用謝不用謝，這是應該的。”
他們都心照不宣，他們要分開了。陳姝迫不及待要回杭城，他們也終于有了三人小家庭的生活。
“爸爸，阿姨，保重身體，祝你們健康。”陳姝将櫃子裏的幾套衣服塞進行李箱，關上，再把要寄送的行李袋放在玄關門口，出門前又摸了摸妹妹的腦袋，摸出一顆糖給她，“悠悠，再見，姐姐走了。”
兩個小時的車程，陳姝一直望着高鐵窗外的景色。昨晚熬夜複習到兩點鐘，又因為緊張考試而一夜都沒有睡踏實，她現在卻一點兒也不困，甚至很亢奮。
下車，走到出口，她一眼就看到了宋致。
他似乎比半年前更加挺拔，肩背寬闊了些，人也清瘦了，只是望向她時的目光還是那樣，專注的，藏着心動的。
“阿致！”陳姝朝他飛奔過去。
“嗯。你慢點跑。”宋致也快步跑過去，遞給她一杯奶茶，然後熟練地接過她的行李箱和書包。
“你是不是長高了？”陳姝擡手從自己頭頂比劃着她現在到宋致哪裏。
“高了三公分。”宋致感受到少女手指不小心抵到了自己的喉結，他有些不自然地眨了下眼睛，喉結輕滑一下，又被少女故意地按了按。
被她碰到的地方倏地燒起來了。宋致別過頭，嗓音微微低沉：“姝姝，別鬧。”
陳姝被他青澀的反應逗笑，心想，都高考結束了，按照他們之前的約定，以她現在的身份鬧一鬧他也沒有關系的吧？
需要明确地跟宋致确定關系嗎？還是心照不宣地按照男女朋友的身份來相處？
陳姝是喜歡儀式感的人，所以她決定今晚找個合适的時間跟宋致确定關系。
再次回到熟悉的景勝庭園，玉蘭樹似乎也長高了，樹葉綠濃。
別墅大門從裏向外打開，宋清明攙扶着姜姚在門口望着他們，姜姚哽咽了聲音，“姝姝，對不起，媽媽沒能去陪你高考。”
她右腳裹了石膏和繃帶，腰間也用專業的醫用器械支撐着。
陳姝懵了神，“媽媽……”
宋清明解釋說：“她兩個月前出了車禍，腰傷得比較嚴重，手術之後要躺床治療，她擔心跟你說這事會影響你考試，所以我們都瞞着沒有跟你說。”
陳姝不在意瞞不瞞這件事，她跑到姜姚身邊，緊張着臉問：“現在恢複得怎麽樣了？”
“沒什麽大礙了，手術很順利。不過還要在家休養一個月。”姜姚摸摸陳姝腦袋，安慰她：“我腳上的石膏今晚就能拆，姝姝你陪我去醫院拆了吧。”
陳姝眼眶紅着，小雞啄米似的點頭。
當姜姚需要她的時候，她一定會當好姜姚的支撐。
然而陳姝發現，姜姚根本用不上她。姜姚要上洗手間，宋清明會過來扶她，姜姚要坐進車裏，宋清明會抱她進去，調整好椅背的角度。醫生詢問姜姚在家休養的情況，宋清明事無巨細地回答。
這些，現在的陳姝做不到。
陳姝愣愣地看着宋清明收好姜姚的病例袋子，扶已經拆了石膏的姜姚走出醫院。
“走慢點。”宋清明跟在姜姚旁邊，雙手虛虛攬着她。
姜姚瞅他一眼，“你攔着我做什麽？我能走。”
宋清明無奈道：“我這樣子，萬一你摔倒我能立刻接住你。”
姜姚撇嘴：“哪有那麽誇張……”
三個人回到家，宋致已經做好了晚飯。桌上擺着熱騰騰的飯菜，兩家四口人時隔一年終于又坐到一張桌子吃飯。
姜姚瞧見兩小孩考完試臉色和心情都不錯，終于忍耐不住說出高考後全天下家長最想問的那句：“你們倆考得怎麽樣啊？”
陳姝笑着，淡定道：“難度适中，感覺發揮得不錯。”
她看向宋致，宋致也看了她一眼，再面向對面的兩個大人，“正常發揮。”
那就是都挺好。姜姚和宋清明都由衷地笑了。
姜姚又問他們倆：“那你們打算報清大還是京大啊？專業呢，自己有沒有想法，需不需要媽媽給你們報個專業填報班？”
“我們都想好了。”陳姝給姜姚舀排骨湯，說：“我和哥都去京大，我學新傳，我哥學醫。媽媽，你先別操心我們，快喝湯，湯要涼了。”
“好好好，”姜姚笑着點了下陳姝的額頭，“人小鬼大。”
吃過飯，宋致和宋清明一起在廚房整理衛生。陳姝跑下來看一眼宋致，打算等他事情幹完約他去外面的公園。
少女探頭探腦的，宋致一眼就發現了。他擦擦手，正要走向陳姝時，姜姚扶着腰從房間裏走出來，“姝姝，有沒有空，媽媽想跟你說說話。”
“好呀。”陳姝坐在客廳沙發上應。
姜姚神神秘秘地招手，“來媽媽房間。”
陳姝“哦”了聲，跟在姜姚身後，拿出手機給宋致發消息，讓他先去公園等她，她有話要說。
她收了手機，扶姜姚靠着床沿坐下，歪頭問：“媽媽，你要跟我說什麽？”
姜姚握上陳姝的手，像寶貝似的包在她雙手掌心，“姝姝，媽媽想跟你商量一件事。這件事，你的态度很重要。”
什麽事啊，這麽鄭重。陳姝坐直了身體，“媽媽你說。”
“出車禍後我做手術躺床了将近兩個月。在這兩個月裏，你宋叔叔放下工作，全程在照顧我，就連我術後不能起床，要在床上用尿壺這事他也是親自幫我的。這兩個月裏我躺在床上想了很多，他是真的對我很好，我也想一直跟他走下去。”
“前兩天他又跟我求婚了，我還沒有答應他。其實他之前跟我求過一次婚，但我沒有答應，那時候我不想再進入一段婚姻，可是現在我覺得，要是這人是他的話，也不是不可以再試試。”
陳姝大腦一片空白，信息太多，炸得她喪失了思考能力。所以，媽媽是要跟宋叔叔結婚的意思嗎？
姜姚擡頭看着陳姝，眼神懇切，“姝姝，媽媽還沒答應他，是因為媽媽想先問問你的意見。你是我的骨肉，是我最親近的家人，你才是最重要的。你要是同意，媽媽會跟他結婚，你要是不同意，那媽媽就維持現狀。其實我和你宋叔叔之間，有沒有那一紙結婚證也沒有什麽區別。”
陳姝望進姜姚的眼底。如果沒有區別，她為什麽要來問她同不同意。其實人在問問題的時候，早就給出了傾向性。
她媽媽是想和宋清明結婚的，陳姝能感覺到。
“宋叔叔……”陳姝想到這段時間她因為高考而無能為力時宋清明卻能事無巨細地照顧好姜姚，她實在挑不出錯，她沒有不同意的理由，陳姝笑起來，也握住姜姚的手，“他很好，我很支持你們在一起。”
陳姝輕輕抱住姜姚，嗡着聲音說：“媽媽，你只管你自己的想法。我無條件支持你。”
姜姚感受到女兒聲音裏的哭腔，不确定地問：“真的嗎？你真的願意我們和宋叔叔成一家人？”
陳姝點頭。
是真的。
姜姚是這個世界上她除了自己以外最在意的人，她無比希望姜姚能得到幸福。
姜姚想要和宋叔叔組成家庭，那她就會把宋叔叔當成真正的家人來相處。
也會把宋致當成家人來相處。
所以，宋致只能是哥哥。
陳姝關上了卧室的門窗，發了一條信息出去——
哥，別等了，我不過去了。我媽媽和你爸爸要結婚了，我們之間就當什麽也沒有過吧。
你以後，還是我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