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5 章
信息發出去一秒後, 對面就撥了語音電話過來。陳姝按了接通，“喂。”
她能聽到電話那邊獵獵作響的風以及少年忙亂的跑步聲，對面的宋致邊跑邊說：“姝姝, 你發錯消息了。”
陳姝将她卧室的遮光簾拉上, 低聲說：“沒有發錯。就是字面意思。”
窗戶隔絕盛夏夜晚的風和蟬鳴，遮光簾将卧室裏的所有光都擋在裏面。她将自己封閉了起來，也隔斷了和隔壁那間房的光影融彙。
只要宋致也封閉了他房間的窗，那他們就能變回一開始的樣子。
“哥, ”陳姝想說, 就這樣吧, 他們可以及時止步。
“別叫我哥。”宋致停下腳步，嗓音因為劇烈跑步而粗喘, 帶着壓抑的情緒, 他忽然聲音低下來，“你不要我了麽？”
他望着繁星點點的夜空, 望着河岸邊結束高考光明正大牽手的小情侶, 忽然感覺自己又回到了小時候——被親生母親扔在姜氏老藥堂門口的那一刻。
那時候他也像現在這般無助和茫然。
不，那時候他并不像現在這樣，正興致盎然地等待中卻被兜頭潑了一盆冷水。
宋致低着聲音問：“你不是說，喜歡我的嗎。”
陳姝将窗簾抓皺了, 沒有否定, “但我更在乎我的媽媽。她要跟宋叔叔結婚了，你懂嗎？我們要成為一家人了。”
不再是合住的關系, 而是真正的一家人。
陳姝緊緊閉上眼睛, 勸宋致, 也同樣是在勸自己，“以後, 你永遠是我的家人，是我的哥哥。”
嘟、嘟、嘟。
陳姝聽着電話的忙音，這是第一次，宋致挂她電話。
陳姝握住手機，愣了會兒想，這樣也好。宋致生氣了，看清她的膽怯和自私了，等他去了大學遇到其他女孩子就不會再被他們的過去牽扯住腳步而心動了。
她也會如此。她會往前看，只把宋致當一個重組家庭的哥哥。
她向後躺倒在床上，陷入無聲的寂靜裏放空自己。
十分鐘後。
“扣、扣。”
卧室門被敲響，陳姝睜開眼，聽到宋致低沉的聲音悶在門後——“是我。”
“別進來了。”陳姝從床上起來，走到門邊，靠在門後，“以後都別進來了。我們都快成年了，不合适了。”
門外的人沒有進門，也不願意離開。他長久地站在門口，手僵在空中，又垂在身側。過了很久，他小心翼翼開口：“還有其他辦法的。你可以藏着我，就像之前一樣，我能藏得很好，不會被發現……”
陳姝鼻子一酸。
她能這樣做嗎？
不可以。
這對宋致來說不公平，她也沒有信心能夠瞞得住。萬一，萬一暴露，她讓姜姚和宋叔叔怎麽辦？
她不能讓這個家出現破碎的風險。
“是我不想藏。太累了，哥。”陳姝說：“我們才認識一兩年，時間不長的。我沒有很喜歡你，你應該也沒有很喜歡我對不對？”
“所以，我們能挽回的。”
沒聽到回應，陳姝手握在門把手上，輕聲問：“哥，你還在嗎？”
宋致說：“我在。”
陳姝忐忑地問：“那你當回我的哥哥，好不好？”
過了很久，就當陳姝以為他們之間連兄妹也做不成的時候，宋致回應了。
“好。”
如同每一次她問他好不好時，他一如既往的回應一樣。
暴雨突如其來，天氣預報都沒有預料到這場陡然降臨的雨。屋外不再安靜，雨水沖刷着世界，這讓陳姝想起了她剛來杭城那天困住她的暴雨。
難過、壓抑、愧疚、心疼……混雜的情緒讓她心神不寧，一夜無眠。
她發現，話說出來很簡單，但是想要做到卻很難。
感情生出來再想掐滅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情，面對宋致更是讓她無法做到。
她選擇了逃避。
清晨五點半，她給姜姚留了言，就拖着行李箱買了去蘇城的高鐵票，借口出去玩投奔發小唐阮。
唐阮是人來瘋的性格，高考結束後壓抑了太久的玩樂心思蠢蠢欲動，陳姝來得正好。她帶着陳姝，喊來蘇小小和江子陌，臨時做了個全國旅行的計劃。
他們四個人當中，如果說家裏經營着全國連鎖百貨公司的江子陌是富三代，那麽唐阮就是更富的豪門千金，還沾點紅色背景。這背景限制她玩樂的程度，但也提供了安全保障。
唐阮提供衣食住行一站式服務，其他人只需要提供一個人就好。
陳姝和好友們去歐洲瘋了兩周。兩周後，高考成績快要出分了，一行四個人都沒有了玩樂的興致，又一起回國，各歸各家。
聽說宋致在姜氏老藥堂門口收到了神秘電話，剛出門就被清大招生組的老師帶走了。
陳姝也收到了清大和京大招生組的電話。在高考揭分之前，她已經知道她在蘇省排名第三。唐阮是蘇省第二，她打電話來報喜，順便把搶了她省一的某位神秘學生臭罵了一頓。
沒過多久，正式的查分時間到了。陳姝身邊朋友都考得不錯，唐阮、蘇小小、江子陌都能去京大，林知語高考超常發揮，穩上她的夢校，王子越被浙大招生組許諾了高額獎學金。
喜氣洋洋，景勝庭園某間別墅喜上加喜。
姜姚趕在高考生出成績的第二天和宋清明去民政局領證了。
這麽重要的日子，姜姚怎麽會不讓陳姝陪着？既然他們的女兒來了，那麽宋清明也讓兒子宋致陪着。
人多熱鬧。
反正他們也不是扭扭捏捏的小姑娘小夥子，領證帶上兒子和女兒多好，還能順便湊這個時間，一家人拍一張全家福照。
“一高考就和阮阮出去瘋，人影都見不到。”姜姚穿着白色襯衫裙下樓，指着身邊扶着她的陳姝笑罵，“等報完志願，我們還能再逮到你？所以我和清明想着今天就順便把全家福拍了，之後你們想去哪裏浪就去哪裏浪。”
宋清明一身板正的白色西裝，站在樓下等她們，也笑着說：“高考結束去放松身心，我們理解的。”
他偏頭對站在別墅門口的宋致說：“阿致，你也要多出去玩玩。別一整天都悶在藥堂裏。這個暑假有将近三個月時間，你們又沒有作業，你可以跟姝姝一起去玩啊。”
屋內開着中央空調，口子吹着絲絲的冷氣，宋致卻沒有進去。他被六月的太陽曝曬着，曬得後頸皮膚燙得發痛卻若無所覺。
他擡頭快速看了陳姝一眼，然後久久沉默着盯着一旁的香樟樹影，不再看她，也沒有應宋清明的話。
姜姚也嗔了陳姝一眼，“你這孩子，光顧着自己玩，也不帶上阿致。”
陳姝有些不自在，她囫囵應了聲，就跑上樓去拿遮陽傘。
宋致去一樓客廳取了四瓶水和兩支藿香正氣水。外面天熱，帶着以備中暑需要。
宋清明扶姜姚坐上院子裏的轎車。姜姚看了眼樓上，又看了眼宋致沉默的背影，小聲嘀咕：“我怎麽感覺他們倆關系生分了，以前不都是天天粘着的嗎。”
“有嗎。”宋清明經提醒，也感覺倆孩子關系疏遠了，不過他心思粗，也不覺得有問題，“沒事，姝姝高三那年都在蘇城讀的書，他們倆幾乎一年沒見到面，再見面生分是正常的。”
“我感覺不是這個原因。”姜姚到底比宋清明心細，她想了想，悟了：“他們會不會是因為我們結婚這事，心态一時還沒有調整過來？”
宋清明拍腦袋：“原來是這樣啊。”
他摟住姜姚肩膀，安慰她：“沒事，等他們想通就好。從今天起，他們就是綁定的兄妹，有一輩子時間相處。親情綁着，想斷都斷不了。”
一路上，陳姝和宋致都沒有說話。
陳姝不知道說什麽，坐車的時候她只好閉上眼睛裝睡覺。到民政局，下了車，陳姝幫姜姚拎包，手機震動個不停，有班群的，有“我們都有光明的未來”四人群聊的，還有發小群的，約謝師宴，約KTV唱歌，也有約線上劇本殺的。
陳姝看了眼正在認真填表格的姜姚和宋清明，她低頭，單手一個字一個字地回消息。
“包給我。”
這是宋致今天對她說的第一句話。
陳姝愣了下，盯着手機屏幕刷動的聊天內容卻看不進去一個字，過了兩秒後，她低着頭說：“不用了，不麻煩。”
她很清楚，她和宋致已經回不去一年前的狀态，只能像最開始，她當個來自異鄉的過客，而他是不挽留的原住民。
心髒忽然酸漲得有點難受，陳姝忍住這種異樣，告訴自己，這是正常的。
演唱會結束，燈亮夢醒的那一刻回感到空虛和落差。
人也是一樣的，和挺喜歡的人分開，也有戒斷反應。忍過去就好了。
“你這樣，”宋致的聲音很是艱澀，陳姝聽到他說：“就不像兄妹了。”
最後，姜姚的手提包以及兩把遮陽傘還是落到了宋致手上。陳姝解放了雙手，終于可以快速打字回複消息。
林知語在“我們都有光明的未來”群聊裏艾特了她和宋致，問他們今天在幹什麽，要不要去聞香小店玩線上劇本上。
陳姝想了想，簡單回了句有事。
王子越追問是什麽事，繼續瘋狂艾特不吱聲的宋致——阿致，你來嗎？
林知語也熱情地在群裏發她最近迷上的劇本——好多天沒跟你們一起活動了，我明天就回老家了，你們真的不來嗎？
陳姝：來不了。我們爸媽在領證，我們當小跟班。
王子越：那領證後來呗，正好我們沾沾大人的喜氣。有喜糖嗎？
王子越發完這句話，群裏寂靜無聲。不該是這樣的，按照王子越的性格，如果沒有人回複他，他就會在群裏一直扣“人呢”，現在這種情況，也許是林知語察覺到了什麽，阻止了王子越。
對此，陳姝沒有時間多想。因為姜姚正舉着紅本結婚證，喊她過去看她的照片拍得好不好看。
陳姝看到那端正的“結婚證”三字，不敢再看一眼，“好看。”
“嘴甜。”姜姚笑紅了臉，挽着她胳膊，另一手挽着宋清明，還招呼宋致，“走吧，我們一家人去拍張全家福照片。”
姜姚嘆了口氣說：“等你們倆都上大學了，家裏就剩我和清明了，客廳裏擺一張全家福，看起來才有家的樣子。”
照相館就在民政局對面，過條馬路就到。攝影師是當地拍全家福的老師傅，他笑呵呵地對新婚夫婦道了新婚快樂，又對陳姝和宋致說了恭喜。
“你們一家，樣貌個頂個的端正好看。”攝影師帶他們去了影棚，指點好站位之後問陳姝和宋致，“你們兄妹倆剛剛高考完吧？”
陳姝點頭：“是的。”
“我女兒也剛高考結束，分數能上浙大嘞！來來來，我女兒廈門旅游買的，你們嘗嘗。”他抓了一把糖果給他們，“你們上什麽學校啊？”
陳姝說：“京大。”
“哇，那麽厲害！是不是省狀元啊？”
姜姚和宋清明在扶椅上坐下，陳姝站在姜姚身後，宋致站在宋清明後面，兩人隔着一臂的距離。
陳姝用餘光瞄了眼宋致，說：“我不是，我哥是。”
攝影師看宋致看得眼睛都直了，他問：“省狀元要被清大和京大搶着要的，你選清大還是京大啊？”
陳姝心想，他應該會選清大吧。宋致沒有理由陪她上同一所大學了。不過就算是在清大，也同是在京市，他們會不會偶然在路上相遇？
宋致說：“是複大。”
陳姝怔愣住，姜姚也很意外，不是很明白宋致一個省狀元為什麽不去頂級學府。
這點，宋清明就不服了。
“複大也很好啊，南方最好的學校了。北方氣候太幹，離家也遠，阿致想離家近一點選複大沒有問題。沒事，阿致從小就懂事，他做事有自己的考量。”
攝影師感覺到兄妹倆氣氛有些怪異，他拍拍手，“我正式開拍了。”
“姝姝，”姜姚扭頭看了下陳姝，說：“你離哥哥近一點。”然後又對宋致說：“阿致，等下拍的時候笑一下。”
宋致說：“好。”
陳姝也點頭。她牽起嘴角，維持着弧度。
“咔。”
攝影師去電腦屏幕上看了下照片。照片上的人站位和姿勢都沒有錯，臉上都帶着笑，可是他為什麽總感覺到別扭？
尤其是這對哥哥妹妹，好像心事重重，強裝開心。
眼神是不會說謊的。
當陳姝看到照片裏的自己，進一步明白了這句話。
“要不，”攝像師問他們，“再拍一張吧？多拍幾張，你們選。”
“不了。”陳姝慌慌張張背上放在沙發上的小包，把遮陽傘胡亂塞進去，低着頭說：“阮阮來杭城接我出去玩了，我現在要過去。”
姜姚：“姝——”
陳姝不等他們說完話，就低着頭沖出了攝影棚。跑到樓下，她打開遮陽傘，黃色傘面将她突如其來流的眼淚遮得嚴嚴實實。
還未開始的初戀匆匆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