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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染發
    如裸色水晶般澄澈剔透, 不含半絲雜質的純淨男音貫穿耳膜,喬憶爾大腦一時間像年久失修的電子儀器,卡頓非常。
    她木讷地遲緩轉動,暗自思索:什麽叫不是妹妹?
    不是妹妹還能是什麽?
    主動挑起這個話題的林煦卻很快翻過這一頁, 興味盎然地聊起其他:“還是不肯把我從黑名單裏面放出來?”
    喬憶爾腦子暈暈乎乎, 氣性如常大得很, 一口咬定:“不。”
    林煦似乎清楚她的答案除此無他,失落地低嘆一聲, 也沒逼她:“那我再想想法子。”
    随後的一路, 喬憶爾都魂不守舍,一門心思琢磨他那句話的意思。
    她沒來由地惶惶不安,這一琢磨就沒完沒了,一直琢磨到了闊別林煦, 下車回到家。
    夜深人靜之時, 喬憶爾獨自躺在寬闊卧室的床上, 漆黑發亮的眼珠瞪得渾圓,腦袋照舊因他加班加點地運轉。
    喬憶爾一靜下來,思緒遠遠不止聚焦于那句疑點重重的話,游絲般地不斷向外擴散,蔓延至整個晚夜。
    林煦喝她喝過酒杯,她迎面撞上他緊致有力的胸膛。
    樁樁件件, 細枝末節滲透而出的強烈怪異感如漫天雨幕彌散,清清楚楚又朦朦胧胧地籠罩喬憶爾。
    她更為深刻地感覺到林煦不對勁。
    可究竟哪裏不對,為什麽不對, 她又百思不得其解。
    喬憶爾思忖半晌, 依舊得不到結果,幹脆打消了所有疑慮, 扯起枕頭蒙住腦袋,以大夢一場掩蓋。
    後面兩天,喬憶爾都在外面跑,想方設法地多多了解江奕白集團的廣告需求,力争分得一杯羹,每日都累得快要癱瘓。
    好不容易熬到夢寐以求的星期五晚上,她抛卻了全部的煩人工作,徹徹底底放縱。
    追劇、看番、瞎逛各大短視頻軟件,後果便是挑燈夜戰到了兩三點,一覺睡到第二天日上三竿。
    喬憶爾揉着仍然困倦的沉重眼簾下床洗漱,空置一夜的胃部叫喊連連。
    然而冰箱裏面全是未曾經過處理的食材,一件也不能立即下肚。
    喬憶爾不打算叫保姆阿姨上門來做飯,找出手機點外賣。
    還沒有翻到外賣軟件,雙耳接收到扣門聲。
    輕微,短促,似有若無。
    喬憶爾以為是自己沒有完全清醒,産生了幻聽,沒多大在意,低頭繼續操作手機。
    旋即又傳來一聲,她才覺出異樣,放下手機走向入戶大門,通過可視門禁查看。
    鏡頭裏的男人年紀頗輕,衣着随性的休閑裝,豐神俊朗。
    與林煦那張輪廓深邃出挑的面龐如出一轍。
    喬憶爾松一口氣,開門發現他已然不打算敲第三次,退後兩步靠去牆上,不慌不忙地等。
    耳聞門鎖響動,他才偏過腦袋,眼瞳流露欣喜。
    “你的指紋不是能開我這裏的鎖?”喬憶爾一面讓他進屋,一面疑惑地問,“為什麽要在外面瞎杵着。”
    林煦熟門熟路地換掉鞋子,漫不經心解釋:“這不是你的房子嗎,我沒有經過你的同意就擅自闖進來,豈不是很沒有禮貌?”
    是以他每隔一段時間就敲動兩下門板,估計她久久沒有回應,是在補覺的緣故,每一下都不敢敲得太用力。
    喬憶爾:“……”
    她和他熟識十餘年之久,頭一回知道他還會知禮守節。
    “我打不通你的電話,還給你發不了微信,都沒法問你起來沒有,只能在外面幹等。”林煦低眉垂眼,字裏行間全是委屈。
    喬憶爾掀起眼皮斜他,總算是搞清楚了他此舉背後的險惡用心。
    敢情這人是在演苦肉計,變着法地讓她加回聯系方式。
    喬憶爾才不上他的當,裝作聽不明白,轉身便走。
    林煦盯了她嬌小的背影幾秒,淺淡地揚起唇角。
    很快又有門鈴聲響起,是他叫人送來了新鮮食材。
    林煦接過以後,自顧自地鑽進了廚房。
    喬憶爾晶亮的眼瞳故作冷傲地直視前方,一雙耳朵卻靈敏地高高豎起。
    她第一時間聽見林煦在廚房裏面制造的動靜,知道今日份的午餐有着落了,便打消了點外賣的念頭。
    喬憶爾不會做飯,更不會進廚房幫他的忙,百無聊賴之下,悠哉悠哉地盤腿坐上客廳沙發,接着昨晚的短視頻刷,碰上姿色尚可,感興趣的小哥哥,再去逛逛直播間。
    林煦總覺得她這陣子忙工作太辛苦,本就沒有二兩肉的身子又消瘦了一圈,今天特意來給她好好補一補。
    等到幾道硬菜接連出鍋,齊整地擺放上飯桌,林煦解散圍裙,走去客廳。
    他本想遠遠地喊喬憶爾,但見她小小一團蜷縮在沙發上,抱着手機笑得見牙不見眼,略顯古怪,也不知道在看什麽。
    林煦陡然生出莫大的好奇,輕手輕腳,神不知鬼不覺地站去她身後。
    只見喬憶爾手機畫面上是一個直播間,開播的小男生樣貌清秀幼态,至多二十歲。
    他染有一頭醒目的銀發,八成是在扮演某個動漫角色,妝面和服飾全是林煦理解不了的浮誇。
    小男生面對鏡頭扭臀頂胯,跳着熱辣出格,游走在審核線的擦邊舞。
    進入他直播間的大約十有八/九是女生,他嗲着嗓音,一聲聲地喊“姐姐”。
    喬憶爾對弟弟無感,但架不住他扮演的是以前真心實意追過的動漫人物,還頗有幾分神韻,于是在他的直播間多待了幾分鐘。
    她正想為這份可遇而不可求的神韻點贊,挑份大禮送着玩,側方悄無聲息地壓下來一道暗影。
    喬憶爾哪裏經受得住這種突如其來的狀況,吓得雙手哆嗦,手機滾去了地上。
    身為始作俑者的林煦彎下腰,隔着沙發靠背,湊到了她臉側。
    喬憶爾頸邊似乎感受到絲絲縷縷的灼人呼吸,怯生生地朝向另外一邊縮,扭頭回視:“你做什麽?”
    林煦雙手撐上沙發背,維持附身站在沙發後側,幽幽望她的姿勢,涼嗖嗖發問:“好看?”
    手機不幸地躺上了地板,但界面絲毫沒有受到影響。
    直播間照常流暢播放,俊秀嘴甜的小男生口口聲聲不離“姐姐”。
    外放的音量原是不高,可回蕩在這近乎封凍凝滞的一角,反襯出了震耳欲聾的效果。
    喬憶爾覺着耳膜遭受了一輪強有力的刺激,卻一個字都沒有聽進去,四肢八骸的感受細胞堆積到一對瞳仁,一而再再而三地放大入眼的景象。
    她透過林煦稍微壓低視野,翻湧無窮幽暗的駭人眸子,沒來由地懷疑他要吃人。
    “好,好看啊。”喬憶爾聲線顫顫巍巍,仿若一縷飄蕩在疾風浪尖處的孱弱炊煙,轉瞬就會蕩然無存。
    林煦薄唇抿成壓抑的筆直線條,狹長的眼尾再壓了須臾,道道眼刀仿佛打磨過成千上萬次的玄鐵利刃,渡一層森涼寒芒。
    喬憶爾被他如此良久地注視,先前熊熊而起的蓬勃畏懼反而消散了一大半,不怕死地撿起手機繼續看。
    林煦神色晦暗地盯她兩秒,伸手奪過她的手機。
    “你幹嘛拿我手機?”喬憶爾靈活地在沙發上翻個身,探出雙手去夠,“你還我!”
    林煦比她快上一拍,按滅手機屏幕,結束礙眼畫面的同時直起身,頭也不回地往餐廳去。
    喬憶爾低罵一句,趕緊追上。
    兩人習以為常地面對面落座,林煦明晃晃地将她手機反扣到桌上,悶不吭聲盛出一碗米飯,放去她面前。
    陶瓷白碗叩擊桌面的響動輕微卻如雷貫耳,喬憶爾眼睜睜瞧着他細長蔥白的指節在面前一晃而過。
    她的目光随着那只手一寸寸上移,挪向對面人那張好比封鎖了面目表情的棺材臉,硬生生咽下了想要馬上讨回手機的話。
    一頓飯吃下來,兩人都不發一言,全程只有碗筷碰撞的零星聲響。
    率先承受不了凝固氛圍,憋不住要開口打破沉默的是喬憶爾。
    她溫吞地咀嚼一片瘦肉,眼珠滴溜溜亂轉,琢磨該以哪句話找他搭腔。
    然而她思索了半天,思索到吃完飯,林煦已經收拾好廚房打算離開。
    “那個……”喬憶爾小尾巴似地追去他身後,別別扭扭出聲。
    林煦渾身寫滿了煩躁與不耐,好像懶得聽她廢話,把手機丢還給她,語氣不善地警告:“再看一些烏七八糟的,打斷你的腿。”
    喬憶爾:“……”
    她接穩手機,即刻咽下了想要服個軟,輕言細語哄哄他的話,沒好氣地哼一聲,大步回了房間。
    星期一,喬憶爾如常早早地抵達公司報道。
    她打開電腦,反反複複查詢江氏集團和江奕白本人的詳盡資料,再結合千藝設計一貫的廣告風格,擰眉琢磨從哪裏下手為好。
    第二個到的普通職員是陸海靜。
    “早啊喬喬。”陸海靜連工位都沒有顧得上回,背着菜籃子一樣的大包走近她說。
    喬憶爾從電腦屏幕上挪開眼,咧出燦爛笑意:“早。”
    陸海靜瞄兩眼她的電腦,手指摩挲幾下背包肩帶,遲疑着問:“喬喬,明總監上周帶你去參加的那個舞會怎麽樣啊?”
    喬憶爾腦中頃刻浮現了林煦西裝筆挺的身影,不自然地随口道:“挺好的。”
    陸海靜遲鈍片刻,慎之又慎地措辭:“你是不是認識了一些比較厲害的人物啊?”
    “有的。”喬憶爾瞟向碼有江奕白資料的電腦屏幕,實話實說。
    陸海靜不自覺地流露急切:“有機會簽下合同嗎?”
    “這就不知道了,”喬憶爾聳聳肩,低頭坐正了身子,“八字還沒一撇呢。”
    陸海靜一下下地抓握背包肩帶,沒有擡步離開的意思。
    她還想再說兩句,後方趕來上班的一夥同事響出驚叫聲:“我擦,這是林總嗎?”
    喬憶爾正對電腦的黑長眼睫顫了顫,強忍住心底本能湧起的回頭張望的沖動。
    下一個同事接話,音色同樣誇張:“粉色頭發!我靠靠靠!”
    喬憶爾圓潤的眼瞳睜了睜,條件反射轉過腦袋:“什麽粉色頭發?”
    “林總染了粉色頭發!”同事欣喜若狂地高舉手機,就差手舞足蹈了,“總部有人偷偷拍了照片,各大內部群傳瘋了。”
    喬憶爾難免驚怔,盡數極力克制都付之東流,推動椅子站起身,急不可耐地湊去看同事手機。
    從側面偷拍的照片較為模糊,但一眼能認出畫面中央的高挑男人是林煦無疑。
    他膚色冷白,眉骨深刻突出,下颌折角分明,頂一頭招搖過市的西柚粉碎蓋,搭上慵懶日常的白T牛仔褲,是與正裝加身截然不同的亮眼奪目。
    恍惚間,叫人以為是漫畫裏面的主角走了出來。
    幾乎是一瞬間,喬憶爾記起曾經不過腦子地沖他吼過擇偶标準:“你去幫我物色啊,我要找愛穿破洞牛仔褲,打耳洞,把頭發染成五顏六色,最好是粉毛的。”
    她同時記起來,林煦最厭煩粉色,沒有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