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堂
隔天, 晴朗好日，橘紅漸變的朝霞早早染色翻滾天際的雲，大街小巷彌散一地霞亮。
喬憶爾迎着燦爛光彩，自己駕駛法拉利前往千藝設計打卡。
她整個上午都有不同尋常, 一旦握上鼠标, 直視電腦屏幕, 亦或者是通過手機聯系客戶，她能做到聚精會神, 心無旁骛。
可只要眼神略微轉移, 她善變的思維便會失控地跳躍飛遠。
昨天晚間，喬憶爾和林煦身處繁耀星空下，身處川流街市中，那個在渾然不覺中超越了兄妹之情, 旖旎不清的擁抱。
以及林煦灼熱的氣息噴薄在她耳邊, 講出的那句暧昧不明的話。
一如千千萬萬根混亂不堪, 理不清剪不斷的絲線，癫狂洶湧地追在身後，侵蝕她本就較為迷糊的思路。
每每不由自己地念及一次，她的心髒就跳重一份。
渾似昨晚的怦然無序。
午間十二點，部門同事陸陸續續離開座位，一面叫喊好餓, 一面成群結隊地前往樓上食堂。
向來熱衷于幹飯，總是沖在最前面的喬憶爾卻破天荒地不知道餓，保質保量結束一上午的工作, 松開鼠标, 仍舊木讷地坐在位置上，神态生硬。
陸海靜走了過來, 溫柔地輕拍她肩膀：“喬喬，走啊，你今天不想吃飯嗎？”
“啊？”喬憶爾忽地回過神，急急忙忙站起來，“想，走吧。”
兩人走到食堂，方才打好飯菜，就遇上了賀昭。
他過去一段時間好像很忙，陪領導在外地出差，好不容易又在公司碰頭，他歡喜地物色了一張空桌，叫喬憶爾和陸海靜坐過去。
賀昭習慣性地挨着喬憶爾坐，陸海靜則坐去喬憶爾對面。
“你們最近怎麽樣？”賀昭邊夾菜邊随口閑聊。
喬憶爾心不在焉，敷衍道：“還好啊。”
陸海靜同樣回了“不錯”以後，賀昭餘光瞟着身邊嬌軟的女人，沒來由聯想到之前意外見過的她的哥哥。
那個一看就冷硬拽酷的男人約莫極度寵愛喬憶爾這個妹妹，對他的印象一定很差，尤其是他最後毫不猶豫沖他吐出的那句“不過”，恍若是一紙通牒，對他預判了死刑。
賀昭對喬憶爾抱有了不可言說的私心，很難不顧及她的家人，糾結幾秒鐘，試探性問出：“你哥哥還好吧？”
猝然涉及林煦，喬憶爾胡亂扒拉米飯的筷子不免頓了頓，愣怔須臾才想起來他和林煦在哪裏有過接觸。
喬憶爾輕聲道：“還好。”
對面的陸海靜擡起了眼眸，微露訝色：“喬喬，你還有哥哥嗎？”
“嗯。”喬憶爾不太敢在他們面前多提林煦，應得含糊。
陸海靜似是想到了什麽，唇瓣輕啓，還要再說，另外一側的食堂入口倏然炸開了騷動。
不乏有人壓着嗓子驚呼，脫口就是國粹，震驚得仿佛是見證了宇宙級別的曠世奇觀。
喬憶爾這一桌的三個人很難不被這個陣仗打攪到，不約而同偏過腦袋，遞眼去望。
不過随意一眼，他們眼瞳放大的弧度都發生了變化。
果真是萬年難見的頂級奇觀。
只見彙聚了林氏集團大大小小子公司職員，絡繹不絕的食堂入口，配合一頭漫畫質感的粉毛，衣着簡潔休閑的林煦赫然出現。
林氏旗下的一衆員工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林總很是挑剔，受不得太過嘈雜的用餐環境。
他日常配備了專屬大廚，只會坐在自己窗明幾淨的輕奢辦公室內，享受堪比米其林三星級別的一餐一食。
自他進入林氏以來，從來沒有光顧過普通員工食堂。
“我擦，林總怎麽這個時候下來了？”
“他的發色配上他那張臉！媽耶，褲衩子要濕了。”
“林總是來巡視的吧？”
“廢話，不然你覺得他可能吃員工餐嗎？”
衆說紛纭之下，林煦置若罔聞，一雙逆天的大長腿快速邁動，徑直找到一只排隊人數相對較少的隊伍，默然站去了末尾。
看戲的衆人瞠目結舌：“靠靠靠，林總真的要吃員工餐？”
“這什麽情況？林總下來體恤民情，與民同樂嗎？”
不等一群人驚詫完，林煦打好了飯菜。
“林總會坐在這裏吃嗎？”
“不至于端上頂樓吃吧。”
“你快滾開，把我旁邊的位置空出來，萬一林總眼瞎，瞧上我們這桌呢。”
林煦似是早已在排隊的幾分鐘裏，不動聲色地物色好了座位，端起與他桀骜華貴氣質萬分違和的質樸餐盤，目不斜視地走去了後排。
自打瞧清楚引起滿場騷亂的罪魁禍首是誰，喬憶爾的眸光便和絕大多數吃瓜群衆一致，良久地維持凝視在他身上，一臉錯愕的狀态。
她眼睜睜看着林煦招搖的身影離他們越來越近，最終駐足在他們桌子旁邊，将餐盤放上了桌面。
他們這張是四人小桌，此刻僅僅剩下陸海靜身側，賀昭對面一個位置，林煦便悄無聲息坐了下去。
頃刻間，全場沉入一種詭異的凝滞。
喬憶爾本就布滿疑惑的面色更顯難以言喻的複雜，目瞪口呆望向他。
陸海靜和賀昭同樣不自覺流露惶恐與驚異，才不至于使喬憶爾的反應顯得太突兀。
林煦像是對周遭所有的打量與尋究毫無所覺，潋滟的眸子淡淡轉移，微不可查地瞟喬憶爾一眼，若無其事地拿起筷子。
陸海靜身側突然坐來了異性，還是集團一把手，她後背滲出一層冷汗，緊張地繃直身板，快速低頭扒飯。
賀昭在傻愣間，始料不及撞上了林煦寡淡的目光，沒來由地打了個哆嗦，生出一陣惡寒。
那樣自帶犀利鋒芒的眼神，莫名叫賀昭感到熟悉，似曾相識一般。
陸海靜應該是發覺喬憶爾半晌處于異常狀态，遲遲恢複不過來，用腳尖在桌子底下輕輕碰了碰她。
喬憶爾這才錯開視線，埋下腦袋，神思恍惚地挑着米飯。
四周偷偷摸摸查看情況的同事們相互傳遞眼神，靜默尋問：
誰能告訴我目前是啥子狀況？林總為啥子坐了他們那一桌？
誰知道啊。
那幾個好像都是小角色吧，職位還不如我。
看樣子他們也沒人和林總相熟啊。
漸漸的，其他桌重新回歸有來有往的喧嚷，唯獨喬憶爾他們這桌例外。
林煦絲毫沒有因為自己的到來，凍結了這桌氛圍的自覺性，他微不可查地瞟了好幾次斜對面，瞅見喬憶爾餐盤裏面根本沒幾樣她喜歡的菜，就像是沒有認真挑選，随便湊合了幾道。
他不明緣由，自顧自取來一只幹淨的小碗，将自己餐盤裏的魚香肉絲挑選出來，推去中央說：“我沒動過的，你們吃。”
衆目睽睽，他舉止又稀奇古怪，喬憶爾三人訝異擡眸，沒有一個人伸出筷子。
雖然喬憶爾瞧着那碗裏的肉絲裹滿了汁水，應該特別合她胃口。
幾人久久不動，林煦缺乏耐性，直白露骨地瞅向了喬憶爾，言語與神色一樣冷淡：“不要浪費。”
喬憶爾慌忙遞去視線，感覺和那雙生而風情魅惑的狐貍眼在大庭廣衆之下對視片刻，簡直要了命了。
唯恐稍有差池，就會被周邊數不勝數的敏銳八卦眼睛放大挖掘。
喬憶爾着急忙慌避開目光，帶頭去夾小碗裏的肉絲。
餘光瞥着她一口肉一口菜，乖巧地吃着，林煦凝重的面色緩和些許，薄削的唇角淺淡揚了揚。
他這個我行我素，不請自來的主，無疑是整張飯桌上最自在松弛的，只不過他業務約莫格外繁忙，手機時不時震動幾聲，傳來新郵件新消息。
林煦右手照舊拿着筷子，左手靈動地操作手機，回完消息就随性地丢在桌上。
沒隔幾秒鐘，他手機又進來了消息，屏幕自動亮了起來。
不比瀕臨吓傻，被林煦弄得要多不自在就有多不自在，恨不得化為空氣的陸海靜和賀昭，喬憶爾緊張之餘，還有一根不怕死的神經止不住地活躍。
林煦手機屏幕一亮，她就下意識地瞄了過去。
這不瞄不要緊，一瞄吓了一大跳。
林煦的手機屏幕不知道什麽時候換過，從喬憶爾的角度看不太真切，但光是瞟一眼大致輪廓，也能篤定是他們才拍過沒幾天的貼臉合照。
喬憶爾驚恐萬狀，這要是被陸海靜，賀昭，亦或是其他路過的同事瞄見，那還得了！
她一時什麽也顧不得了，慌張地提醒：“林總，你手機。”
林煦掀起一層菲薄眼皮，迎上她暗含兇惡與警告的眸光，了然地趕在陸海靜和賀昭投來關照視線之前，迅速撿起手機查看。
“謝謝。”他唇角勾出似有若無的淡笑，咬重字音地回。
喬憶爾又急又氣，躲躲藏藏地剜他一眼。
林煦回視的眸色柔和若水，沒再繼續挑戰小姑娘岌岌可危的神經，這次回完消息，及時将手機裝進了褲兜荷包。
即便如此，喬憶爾仍舊在這張飯桌待不下去，以最快速度解決掉餐盤裏的飯菜，連陸海靜和賀昭都不等，一溜煙地跑走。
她躲去消防通道，第一時間給林煦發消息。
小喬愛吃肉：【你在幹什麽！】
林煦不答反問：【在哪兒？】
喬憶爾也當作沒看見，一個勁兒地輸出：【你不要想一出是一出啊，假如被人發現我們的關系就遭了。】
林煦一門心思追問：【到底在哪裏？】
【不用我去查監控吧？】
喬憶爾知道他真能幹出這種事兒，趕緊報了地址。
不過兩分鐘，消防通道厚實的鐵質大門被人從外推動，身高腿長的林煦再度撞入視野。
喬憶爾轉着腦袋四處張望，确定這裏屬于監控盲區以後，噠噠噠地跑去他跟前，沒好氣地控訴：“你為什麽要來員工食堂？”
“你不是在那裏吃？”林煦站在矮她一個臺階的位置，眉目含笑地與她對望。
喬憶爾焦灼地想要原地轉圈圈：“你舒舒服服地坐在辦公室裏面吃不香嗎？”
“不香。”林煦不假思索地回，“辦公室太大，太空了。”
難以透進日光的消防通道昏昏沉沉，他雙瞳熾熱地注視她，清晰給出最後一個原因：“還沒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