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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懷疑
    消防通道加厚的門板最大限度地将內外隔出兩塊大有不同的天地。
    逼仄的樓道間四面全是冰冷牆壁, 聲浪拍打,隐約産生了回音。
    無窮延展,周而複始地刺激耳道,勾人心弦。
    喬憶爾目不轉移地對上林煦深不可測的眸子, 心上漣漪一圈蓋過一圈, 一時行徑僵化, 忘了反應。
    林煦似乎有些惡趣味,分外喜歡看她呆傻發讷的模樣, 興致頗高地牽動唇角, 又道:“除非你上來陪我。”
    喬憶爾:“……”
    她怎麽可能上去陪他?
    比起集團CEO纡尊降貴地下到員工食堂用餐,她一個子公司的小職員登上頂層,出現在CEO辦公室,絕對更匪夷所思, 招人遐想。
    喬憶爾擔憂他真的會叫自己去頂層吃飯, 索性随他去了, 退而求其次地叮囑:“你下來可千萬要小心點兒,不要被人發現了。”
    “會的。”林煦清楚她在怕什麽,暫時也不想在集團公開兩人的身份。
    畢竟他們之間還不清不楚,就算這個時候公開了,也不是他所期望的。
    喬憶爾手裏還有堆積如山的工作,不再在這裏和他久留。
    錯身臨走前, 喬憶爾突然想起他的手機屏幕,燙着臉頰着重提醒:“你手機屏幕,要麽換了, 要麽把手機收好。”
    林煦挑了下眉, 果斷選擇了後者:“行,我收好。”
    喬憶爾實在沒出息, 雙頰再一次迎來了增溫,慌手慌腳地跑了出去。
    随後一段時間,林煦每日午間都會出現在員工食堂,不是和喬憶爾幾人一桌,也是坐在他們附近。
    偶爾,兩人視線不期而遇,喬憶爾心虛地趕緊別開,林煦也跟着低下頭,淺淺勾唇。
    好似這午間的短暫碰面,哪怕只能佯裝對面不識,遙遙一望,于林煦而言也是一種充電。
    足以支撐他滿血應對下午的繁重公務,靜待下班過後的兩人獨處。
    久而久之,其他同事的新奇與猜疑逐漸減淡,全當林總是吃膩了珍馐佳肴,下來換換口味。
    喬憶爾一開始緊張局促,後面沒在同事們的非議聲中聽見關乎自己的驚悚言論,慢慢放下心來。
    有兩三天,林煦因為開會耽誤了時間,下來晚了,她還會無意識地伸長脖子尋找。
    而在這陣子裏,最令喬憶爾開懷的是江//氏負責廣告營銷的部門經理陽經理聯系了她。
    這日,喬憶爾特意空出半天,親自跑去見他。
    雙方初次洽談還算愉快,有繼續接觸的可能。
    喬憶爾在這個難搞的項目上終于向前邁進了一步,樂不可支。
    作別陽經理,折返回公司的路上,她專門繞遠路,前往一家很是喜歡的手作奶茶,帶回去十幾杯分給部門同事。
    同事們人手一杯,一個二個捧着奶茶別提多歡喜,紛紛感謝喬憶爾。
    陸海靜拿到一杯芋泥抹茶牛乳,淺嘗一口,走向喬憶爾,驚喜地感嘆:“真好喝。”
    “一分錢一分貨啊。”附近的同事接話,“這個牌子的奶茶平均價格九十多一杯呢,我發了工資也舍不得買。”
    另一個女同事謝靈親昵地碰了碰喬憶爾肩膀,啧啧道:“咱們小小喬真大方。”
    喬憶爾對于為了請同事們喝奶茶,一下子花出去四位數沒有絲毫感覺,手捧一杯小料豐富,堪比八寶粥的奶茶嘿笑兩聲:“今天高興嘛。”
    一側的陸海靜面露詫異,舉高奶茶瞧了又瞧,沒曾想這麽貴。
    一夥人有一搭沒一搭地閑扯,一位才從外面跑回來的同事風風火火地湊近,神秘兮兮地搖晃手機:“猜我拿到了什麽寶貝?”
    “要說就說,少廢話。”謝靈缺乏耐心。
    那位同事丢出一枚重磅炸彈:“林總的微信號!”
    喬憶爾悠閑地背靠工位桌沿,含住奶茶吸管,沒吸,一口咬了下去。
    周圍人瞬時炸開了鍋,七嘴八舌地問:“我靠,真的假的?”
    “你怎麽拿到的?”
    “怕不是高仿號吧。”
    那位同事咬定:“我可能拿高仿號來糊弄你們嗎?”
    “總部的人拿到的,據說是哪位副總不小心洩露了。”
    其餘人也不管是真是假,急不可耐地催促:“快加快加。”
    “艹,你覺得我有膽子加嗎?”
    “我是想主動下崗還是想被下崗?”
    “搜出來看看。”
    大家有賊心沒賊膽,但将林煦微信搜出來,滿足一小部分好奇心的膽量還是有的。
    有人的手機很快跳轉成了林煦微信的添加界面,又是一輪沸反盈天的驚叫:“林總頭像是什麽鬼?”
    “小學雞繪畫?”
    “還這麽糊。”
    “不會是搜錯了吧?”
    “等等,我怎麽覺得這個頭像有丢丢眼熟?”謝靈瞪亮眼睛看。
    停滞在一邊,緘默無聲的喬憶爾莫名洶湧忐忑,死死咬住吸管。
    謝靈忽然把話題引到她身上:“喬喬,你上回聊微信的那個帥鍋鍋是不是用的這種頭像?”
    她奪過同事的手機,跑來拿給喬憶爾看。
    喬憶爾胡亂瞥一眼就知道他們信息可靠,搞到手的确實是林煦微信。
    她同時想到曾在重新加回林煦那一天,用電腦回他的消息,被眼尖又八卦的謝靈撞見過。
    喬憶爾登時腦子發懵,全身上下定成了木頭,唯一蓬勃的心髒快要跳到嗓子眼。
    謝靈下手沒輕沒重,猛地一拍她僵硬的肩膀,又說:“我知道,他們的頭像肯定只是比較像,你怎麽可能加到林總,還和他聊上天呢。”
    喬憶爾:“……”
    她可不止有林煦微信,能随時随地找他聊天,他的微信頭像還是她畫的呢。
    念及畫頭像這件事,喬憶爾的思緒情不自禁地往後回溯,定格到她才到林家沒幾個月,林奶奶生病住院,空曠的莊園式別墅絕大多數只有她和林煦兩個小主人的那段時間。
    小小的她在林煦半恐吓半引導之下,漸漸嘗試開口講話,随他前往各種人流稠密的地方,但性子還是沉悶壓抑,更喜歡窩在家裏,抱一本速寫本任性塗鴉。
    一天,不滿十歲的喬憶爾又被好玩的林煦丢在了家裏,獨自抱着畫本和一板畫筆前往了無人的花園。
    她蹬着纖瘦的小短腿,爬上管家叔叔才搭起來沒兩天的秋千。
    她還記得周末被林煦拉去游樂場,無意間提過在江南的家中小院裏面,有一架爸爸親手組建的秋千,她和媽媽最是喜歡坐上去玩。
    當時林煦漫不經心,沒聽去她的童言稚語似的,但第二天,這架秋千就出現在了這裏。
    喬憶爾坐上秋千,天真地晃動雙腿,展開畫本鋪在膝蓋上,拿起畫筆不知所措,半天沒有落下一筆。
    她有許許多多想畫的,然而單獨拎出來一件,又被她的小腦袋瓜子否定。
    直至前方數米開外,綠意盎然的寬闊草坪上,大步走來了一位全身墨黑,身姿挺括的少年。
    喬憶爾烏黑圓潤的雙瞳不由亮了好幾個度,手中的畫筆即刻觸上白紙,不知原由地畫出一顆五角星。
    她睜大愈發生動的圓眼,欣喜地看着林煦一步步走近,右手不停,在紙上落下了一顆又一顆。
    林煦站至跟前,不由分說坐到了秋千上,扯過她的畫本問:“畫的什麽?”
    少年沒有控制落座的力道,輕盈的秋千難以避免地搖晃。
    不知道輕他多少斤的喬憶爾跟着晃動幾下,本能去抓支撐秋千的缰繩。
    她還是不喜歡說話,加之有些怵他,抿起唇瓣不吭聲。
    林煦沒好脾氣地觑她:“老子問你。”
    喬憶爾瑟縮一下,顫顫巍巍地講:“星,星星。”
    林煦将畫本放回她腿上,随口一笑:“這麽多連成串的星星,怕不是銀河。”
    喬憶爾純真清透的眼眸眨巴了幾下,她很小的時候,從爸爸媽媽買來的繪本中學到過,銀河由數不勝數的奪目星辰彙聚而成,最是耀眼璀璨。
    喬憶爾望向染有輕薄笑意,非凡明亮的他,重重點動下巴,肯定地應:“嗯,不止是星星,是銀河。”
    林煦聽她總算不磕磕巴巴,順暢地說完一句話,樂得笑出了聲。
    他也不着急離開,優哉游哉地仰靠到秋千靠背上,莫名來了耐性,盯着小不點更換顏色,用浩瀚深邃的藍和熠熠閃耀的金燦,一寸寸地将畫紙填滿。
    末了,林煦掏出手機,對準這幅作品閃了一張。
    那會兒手機的像素有限,畫質較為模糊,但在後來微信大面積普及,取代企鵝號時,林煦注冊好微信號,毫無猶疑選了這一張做頭像。
    雖然他口頭上說的是:“懶得去找別的。”
    多年過去,微信版本更新換代無數次,手機像素也不知道改進了多少,林煦的微信頭像依舊沒有變過。
    依舊是那年初春,他和她并排坐于秋千上,迎風沐陽,陪她以童稚畫筆描繪的絕無僅有的銀河。
    同事們仍在熱火朝天地讨論:“我還是一萬個搞不懂,林總為什麽會用這種畫風的頭像?”
    “你們說這像不像是女生畫的?”
    “啊啊啊,不會是林總喜歡的人畫的吧!”
    喬憶爾一雙眼瞳瞪到最大,陡然點燃興趣,貼過去插話:“你們為什麽會這樣以為啊?”
    大膽作出這個猜測的謝靈說:“不然你覺得這麽幼稚的頭像符合林總的氣質嗎?”
    “事出反常必有妖!”
    喬憶爾又默默咬上了吸管,不着痕跡地退到人群外圍,前陣子關于林煦是不是對她有意思的狂妄揣測再度湧動。
    林煦的确喜歡上了她,正在追她吧?
    可轉念一想,那個頭像他不是用了很多年嗎?
    在這件事上,喬憶爾明顯感覺到自己比任何時候都要缺乏信心,生怕是自己想入非非,癡人做夢。
    畢竟她和林煦打小一塊兒長大,他一直在無條件,全方位地縱容、溺愛她。
    喬憶爾正凝神琢磨,忽而吸了一口奶茶,口腔裏滿是小料。
    她松開吸管,一面魂不守舍地咀嚼,一面不走心地錯轉視線。
    冷不防的,碰上了一道稀奇古怪,頗有些端倪的目光。
    源自溫溫吞吞的陸海靜。
    她同樣脫離了嘈雜的同事們,獨自一人暫停在距離喬憶爾三四米遠的地方,目不斜視,神色凝重地打量她。
    喬憶爾被瞧得不明所以,三兩口咽下奶茶,用指尖輕微點了點臉頰,費解地問:“我臉上有東西嗎?”
    “沒。”陸海靜自覺失禮,尴尬地挪開眼神,匆匆回了工位。
    她經過喬憶爾座位時,不由自主地多瞅了兩下她電腦。
    喬憶爾在工作時間和別人在微信上聊天,被謝靈抓包的那次,陸海靜就在近處。
    謝靈性子大大咧咧,沒看清喬憶爾聊天對象确切的微信頭像,但她看清了。
    并且,喬憶爾給對方的備注好像還是“哥哥”。
    有了微信頭像這個插曲,喬憶爾下班後,被林煦接上,前往老宅陪爺爺奶奶吃飯的路上,全程心不在焉,幾度欲言又止。
    林煦給陳叔放了一天假,自己坐在駕駛位,有條不紊地操縱方向盤。
    他以前玩賽車時,将車子開得有多野,現下就有多四平八穩,唯恐颠簸到副駕上的小姑娘。
    時不時的,林煦還能分出心神,瞥兩眼喬憶爾,自然不難看出她的神思恍惚。
    “怎麽了?”林煦邊開車邊問。
    猝不及防聽見他清潤的嗓音,喬憶爾恍若被踩了尾巴的小貓,要不是安全帶束縛,她能原地蹦起來:“沒什麽啊。”
    “你确定?”比起她的回應,林煦更相信自己的判斷。
    喬憶爾張了張嘴,不計其數的問題堵到了嗓子眼,可話一出口,成了沒出息的:“确定啊。”
    林煦偏頭再瞧了她幾下,暫且止住了話頭。
    喬憶爾将腦袋轉向車窗,暗暗咬緊後牙槽,怨怪自己真沒本事,連直截了當地問一句他是不是在追自己都辦不到。
    如此糾結內耗了一路,直到林煦把車泊入老宅車庫,解開車鎖,示意她下車時,喬憶爾終于繃不住,下定決心喊住他:“林煦。”
    “嗯。”林煦就知道這姑娘憋着心事,替自己和她散開安全帶後就不動了,饒有興趣地等待她下文。
    “你是不是不想做我的哥哥,想做我的,想做我的……”喬憶爾方才開口說第一個字時,臉頰嗖地漲成蜜桃色。
    她別扭又羞赧地埋低腦袋,驚慌失措的視線直直落在打着絞的雙手,講得支支吾吾,後半截話半晌擠不出來。
    林煦淺淺一揚眉梢,大概聽懂了後話,蔫壞兒地故意刨根問底:“我想什麽?”
    “你想,你想……”喬憶爾暗自做了一路的心理建設,還是沒有足夠的膽量。
    她幹脆收了話題,慌慌張張地推門下車:“算了,當我沒問。”
    林煦趕忙追下去,沖着她逃也似的纖柔背影,如空谷幽澗般澄澈清透的聲音篤定地攪亂空氣:
    “嗯,我想做你的男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