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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追你
    老宅車庫人煙罕至, 可以說是偌大歐式莊園中,最靜谧沉抑的地方之一。
    然而今時今刻,卻因為這擲地有聲,毫不含糊的一句話, 一躍成為最炙熱混沌的一隅。
    相随飄飄蕩蕩的餘音尾調, 喬憶爾遲疑糾結好一陣子的事情得到證實, 心底出乎預料地湧動一陣不知所措的兵荒馬亂。
    她着急忙慌的腳步戛然而止,密匝匝的眼睫撲簌簌地扇, 成千上萬的腦部零件猶似遭受了巨大攻擊, 一時之間停擺不前。
    恰逢這個時候,林奶奶祥和溫暖的嗓音傳來:“喬喬,阿煦回來啦?”
    喬憶爾趕忙穩住東闖西撞的心神,頃刻回歸乖巧孫女的角色, “唉”了一聲, 快步走去挽上林奶奶的胳膊。
    林煦同樣恢複了若無其事的閑散狀态, 向她們走近,喚了一聲“奶奶”。
    自他更換了誇張發色後,不是沒有回來過,林奶奶向來時髦,對年輕人的張揚喜好接受度極高,只有稍微古板的林爺爺看不慣, 啐了兩句不像話,完全沒有當集團一把手的樣子。
    但他被林奶奶怼了幾句老古董以後也不敢再提了,還将林煦拉去角落, 偷偷打聽, 自己是不是也應該去改個洋氣的發色,否則林奶奶嫌棄他土。
    眼下林奶奶瞧見林煦頂一頭粉毛, 半點兒不意外,喜上眉梢地沖他笑:“你倆一起回來真好啊。”
    林煦輕微彎了下唇,有碎金灑落般晶瑩柔和的眼眸緩慢流轉,頗有深意地落向喬憶爾。
    喬憶爾餘光晃見,格外不自在地別開眼,幾不可查地向林奶奶身後縮了些。
    林煦一眼捕捉到她的反應,微弱地揚了揚眉梢。
    他們一左一右陪着林奶奶,慢慢悠悠走去別墅客廳。
    林爺爺約莫在樓上書房潑墨揮毫,家中幾位保姆和管家不是在廚房,就是在花園忙活,客廳暫時別無旁人。
    林奶奶惦記着特意叫保姆給寶貝孫女炖的老鴨湯,一面抽出胳膊,一面說:“我去廚房瞧瞧,看湯炖好了沒。”
    喬憶爾下意識地想要擡步跟上,林煦一個跨步,站來了她身側,壓低音量,略顯玩味地問:“吓成這樣?”
    某些暧昧的話題在這棟自幼生長的房子裏面談及,帶給喬憶爾的又是另外一番洶湧感受。
    她心頭莫名發虛,沒有絲毫膽量理睬他,慌手慌腳追着林奶奶進了廚房。
    林煦望向喬憶爾急不可耐,快要走成順拐的傻讷身影,由不得莞爾。
    他沒有跟得太緊,留給她足夠的時間和空間。
    不多時,一家人坐上餐桌,由話密的林奶奶牽頭,其樂融融聊着天。
    一如既往的歡樂氛圍之中,只有喬憶爾神情稍顯僵硬,眼神不敢亂瞟,悶不吭聲地啃鴨腿。
    大家知道她喜歡鴨腿,誰也不會去碰,待得她啃完一只,吃過幾口青菜,林煦把另外一只夾到了她碗裏。
    再尋常不過的舉動發生在這一刻,喬憶爾也感覺別扭,熱着臉頰擠一句:“我自己夾。”
    “和我客氣什麽?”林煦上挑的聲線染了些許不着調。
    林爺爺和林奶奶立馬接話:“就是,喬喬,他照顧你是應該的。”
    “他小子就是自己不吃,也不能把你餓着。”
    喬憶爾:“……”
    她雙頰的溫度更為顯著,沒來由地想到要是爺爺奶奶知道林煦這樣無微不至地照顧她,不再是單純的兄妹情,他們會如何想。
    倏然,林奶奶欣慰地望向一雙孫兒孫女,發出感嘆:“我瞧着咱們家啊,還是太冷清了,等你們今後各自成了家,肯定就熱鬧了。”
    喬憶爾伸向鴨腿的筷子停滞須臾。
    林煦眼尾向她,煞有介事地說:“奶奶,我們也不一定要各自成家。”
    “你必須成家啊。”林奶奶兇厲地瞪他。
    “行,我成,”林煦唇際牽出薄笑,“一定給您老人家物色一個乖巧可愛,讨人喜歡的孫媳婦。”
    林奶奶從前和他談論找對象這事,他不是愛答不理,就是敷衍了事,破天荒地聽他有松動的趨勢。
    “阿煦,你最近是不是有情況啊?”林奶奶驚喜地前傾身子。
    林煦沒隐瞞:“是啊。”
    喬憶爾溫溫吞吞撕着鴨腿肉,腦袋止不住地往下一埋再埋。
    林奶奶和林爺爺相視一眼,興致勃勃地追問:“哪家姑娘?”
    “我們認不認識?”
    “好久帶回來我們瞅瞅。”
    喬憶爾一口肉還沒吃進嘴裏,幹巴巴地吞咽口水,一個不小心就被嗆住,扭頭咳嗽起來。
    始終不見太大動靜的她陡然傳出劇烈響動,一桌子的目光朝她聚攏。
    林爺爺和林奶奶面露焦急,喊着“哎呦,喬喬你小心點”。
    離她最近的林煦及時遞去一杯溫水,輕微去拍她後背。
    暖熱的大手隔一層約等于無的棉質面料,一下下地慢撫脊背,渾若羽扇滑過,喬憶爾禁不住一陣酥酥麻麻。
    她接過水杯,快速瞥他一眼。
    林煦百無禁忌,當着爺爺奶奶的面,筆直迎上她視線,微彎的眉眼隐隐含笑。
    喬憶爾怨怪地瞪他兩下,咕嚕咕嚕灌完一杯水,止住咳嗽,三下五除二地解決掉碗裏的鴨腿,便以加班為由,離開飯桌跑回了房間。
    但她近期只忙江//氏一個項目,算不得太忙,根本無班可加。
    喬憶爾獨自在房間裏面,站起來散步也不是,躺去沙發玩手機也不是,最終實在憋不住,又開門下了樓。
    她習慣性地走旋轉樓梯,剛到二樓,聽見已經吃完飯,坐去客廳沙發的林奶奶在說:“還是我的喬喬和阿煦乖,不像葉家那個小孫女,真是不讓人省心。”
    “可不是嘛,葉老頭現在都急成熱鍋上的螞蟻了。”林爺爺附和。
    喬憶爾腳步不由放緩,她自從認識葉寬後,專程查過葉家,他們家大業大,橫縱延展的旁系數不勝數,林家交好的主要是葉寬那一支。
    她好像聽葉寬提過,他有個堂妹,比她還小兩歲。
    林煦知道兩位老人聊的是葉寬堂妹,替兄弟多問了一句:“她怎麽了?”
    “我也是上午才聽到的風聲。”林奶奶詳細道來,“葉老頭早些年不是很信積善擋災那一套嗎,資助了一個偏遠山區的小男生,比小葉子大個七八歲吧。
    “那小男生學習成績還可以,高三那年,葉老頭擔心他留在老家備考,環境和營養都跟不上,費心費力地把人接到家裏來,和小葉子稱兄道妹的。”
    喬憶爾緩緩下樓的步伐徹底止住,莫名浮動不妙。
    林爺爺怕林奶奶講累了,叫人給她上了一杯參茶,接着講:“誰知道那小子是農夫救的那條蛇,心眼多着呢,這兩年居然勾搭上了小葉子,葉老頭他們撞破了,肯定不同意啊,想方設法地阻攔。
    “前天晚上,那混賬小子竟然慫恿小葉子不念大學了,帶着她跑了,葉家現在各種托關系在找呢。”
    喬憶爾悚然一驚,抓握扶杆的右手猛然收緊。
    林煦同樣聽出異樣,不自覺擰了下眉。
    他還沒來得及提醒,小抿一口參茶的林奶奶又開了口:“我和你爺爺早就和葉老頭說過,那小男生眼神不純,一看就心術不正,從985畢業以後不兢兢業業地鑽研業務,心思全花在讨好小葉子上,想當乘龍快婿,少奮鬥幾十年。
    “葉老頭還不信,說我們是危言聳聽,這下好了吧,小葉子可是他最寶貝的小孫女。”
    喬憶爾臉頰瞬時變成了菜色,本能地掉頭折返,沒有顏面下去見他們一般。
    她舉止太過慌忙,擡起的一只腳沒跨上去,硬生生踢上了臺階。
    宛若雞蛋碰石頭一樣的尖銳痛感襲擊神經,喬憶爾條件反射地哀呼一聲。
    林煦、林爺爺和林奶奶耳聞些許動靜,齊刷刷仰頭去望。
    “是喬喬嗎?”林爺爺和林奶奶茫然地問:“她怎麽了?”
    林煦斷定是喬憶爾無疑,并且有種不好的預感。
    他們剛才的話題,她多半聽了進去。
    林煦三言兩語和爺爺奶奶解釋不清楚,丢下一句“我上去看看她”,便起身跑上了三樓。
    喬憶爾強忍腳尖鑽心刺骨的疼痛,迫不及待逃回了房間。
    一關上房門,她單薄的後背便重重地抵上寒涼門板,神情怔忡,墨色眼珠滴溜溜打轉,沉沉思緒攪成一灘渾水。
    在血緣關系上,她于林家也是外人,是林家上下出于善意的收留者。
    而林煦,也是林家極度珍視,寄予厚望的繼承人。
    假如他們不管不顧地在一起了……
    雜草一樣見風亂長的思緒方才轉到這裏,喬憶爾背靠的門板猝然被人敲響。
    她驚得身形一抖,門縫透出林煦飽含焦灼的聲線:“喬喬,是我。”
    喬憶爾抿緊唇瓣,此刻最不想開門見到的人就是他。
    林煦似是清晰掌握了她的所思所想,威脅即刻就來:“不要讓我去找鑰匙。”
    以防萬一,家裏每一扇房門都有備用鑰匙。
    喬憶爾踟蹰幾秒,不情不願拉開了門。
    林煦大步進來,關好房門就問:“剛剛怎麽了?”
    喬憶爾霜打茄子似地耷拉腦袋,沉悶搖了兩下。
    林煦勝過精準掃描儀的眸子自上往下打量她,全身只有右腳顯出了細微端倪。
    她那只腳的腳尖輕輕翹起,重心似乎全部壓去了後腳跟。
    “踢到腳了?”林煦蹲身下去,“我看看。”
    喬憶爾一吓,無意識地往後退。
    林煦弓腰的動作随之停滞,他擡眸睨了睨她,不再多扯廢話,快速直起腰,将人打橫抱起。
    雙腳始料不及的脫離地面,喬憶爾一顆心和身子一并高高懸空,大腦被抽水一般地抽空。
    等她回過神來,林煦已然把她放去了最近一組單人沙發,擡起她的右腳,脫掉拖鞋和白襪,細致檢查腳趾。
    前面兩根指尖都有泛紅。
    林煦蹙了蹙眉,找來醫藥箱,小心翼翼地為她塗抹。
    喬憶爾看着他屈膝蹲在面前,毫不嫌棄地拖起自己的腳丫子,怯怯地蜷縮腳趾。
    林煦邊上藥邊問:“是不是聽見爺爺奶奶的話,你才跑的?”
    喬憶爾淺淺抿動兩下雙唇,聲音輕若羽蝶振翅:“嗯。”
    “對號入座什麽?”林煦手上的動作比和風溫柔,言語卻帶有專斷獨行的不容置喙,“你和其他人能比嗎?”
    喬憶爾惶惶然地擡起眸子。
    “是我先喜歡上你,非要跨過兄妹的界限,來招惹你。”林煦暫緩了上藥,掀高薄薄眼皮,鄭重其事地仰望她,“如果我們在一起了,爺爺奶奶,甚至我爸我媽,絕對不會反對。”
    喬憶爾細密的黑睫遲緩扇動,對于不曾發生的事情抱有懷疑态度。
    更何況,他信息掌握有誤,先膽大妄為,動了旖旎心思的,應該不是他。
    林煦卻相當确信:“你現在什麽也不要想。”
    喬憶爾惴惴不安地盯着他。
    頂空吊燈暖光傾瀉,中央空調的出風口間歇送出簌簌風聲。
    林煦斜對風口,柔粉發絲蓬松拂動,容納滿池璀璨的狐貍眼幽亮深邃,寫盡無窮詩篇般的浪漫。
    他高高揚起唇角,笑容明亮恣意,動容山河:“享受被我追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