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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椅子
    沉靜一室, 男人清冽幹淨,如脆玉叩擊的嗓音蜿蜒彌漫,絲絲勾人。
    喬憶爾晶黑的瞳仁睜圓了些許,面目神态更怔。
    “懂了沒?”林煦見她發讷, 挑起眉梢問了一遍。
    喬憶爾機械地應一個“哦”, 表情半晌轉圜不過來, 仍有凝固。
    林煦為她腳趾上好藥,瞧她還是神似木頭人的狀态, 托穩她細瘦骨感的腳踝, 輕輕去撓腳心。
    喬憶爾哪裏經受得住這種程度的撓癢癢,一面縮腳往後躲,一面咿咿吖吖地叫喚:“你幹嘛!放開我。”
    她的表情可算是回歸生動,林煦手上力道一松, 唇邊牽出了淺淡弧度。
    喬憶爾脊背後倒, 近乎是仰躺在沙發上, 高高翹起塗過藥膏的右腳,又羞又囧。
    她下意識催促:“你說完沒?快出去啊。”
    “我要是說沒有呢?”林煦站起身,興味頗豐地俯瞰她。
    “那你憋着吧。”自今天兩人抵達這棟了如指掌的別墅,狀況層出不窮,高潮疊起,喬憶爾暫且無法泰然自若地單獨面對他。
    林煦見她閃爍的視線躲去別處, 細膩臉蛋紅成了煮熟的蝦仁,清淺莞爾,沒再打算久留。
    不過走之前, 林煦難以放心, 反複叮囑她要等腳上的藥膏幹透才能下地活動。
    喬憶爾覺得他好啰嗦,接連回了好幾個“知道”, 他才慢步走了出去。
    房門一開一合,清脆聲響轉瞬即逝,寬闊的卧室只剩喬憶爾一個。
    她蹭起身,稍微坐正,蜷縮雙腿,手臂環抱膝蓋,塗滿藥膏的右腳腳尖露在沙發外面。
    喬憶爾眼神複雜,出神地盯向被透明藥膏裹得發亮的腳趾,腦子瘋狂亂轉。
    她将今日的種種掰開又揉碎,各色各樣的聲響交織在耳畔。
    一些本就相互對立,矛盾排斥的觀念,混雜世俗倫常,旁人眼光,變得像積雲已久的天幕,洩不出一絲半毫的希冀光亮。
    喬憶爾在這一天才深刻意識到,她和林煦以兄妹的身份相處十餘年,在家人、在外人看來不是親生勝似親生。
    他們之間的阻隔遠遠不止彼此的心思是否同頻共振,還涉及了太多太多的現實因素。
    她哪怕不在意旁人會不會閑言碎語,卻不能不考慮林家衆人能不能接受。
    喬憶爾在沙發上縮成小小一團,于風起雲湧的昏暗天色間良久徘徊,幾度瀕臨迷失方向,也難以找見出路。
    她煩悶不已,幹脆不找不想了,走一步是一步。
    次日晨間,林煦通過微信問喬憶爾醒沒,得到回應後,走來叩響了她的房門。
    喬憶爾深呼吸兩口,光速做了一番心理建設,開門見到他英挺的面龐,依然萦繞絲絲縷縷的不自在。
    林煦垂眸瞧她的腳:“好了沒?”
    喬憶爾局促地握着門把手,淺淺颔首。
    林煦卻不太放心,要蹲身查看。
    喬憶爾陡然記起昨晚那個防不勝防的公主抱,唯恐他會再來一次,趕忙把還沒來得及穿襪子的腳丫子從拖鞋裏拿出來。
    林煦不由一笑,詳細看了幾眼,确定消腫了才轉移視線。
    兩人下樓吃早餐時,習慣早起的林爺爺和林奶奶已然坐在了餐桌上。
    他們昨天晚上一直等在客廳,待得林煦從喬憶爾房間出來,确定她沒事,此刻親眼瞧見喬憶爾安然無恙,兩位老人才徹底安心,熱熱鬧鬧地招呼保姆端來早就準備妥當的餐食。
    始終将就喬憶爾的步伐,與她并排下樓的林煦在接近餐桌的兩三米時,提了些許速度,快她一步,拉開她的椅子。
    喬憶爾落座後,林煦才去拉隔壁自己的椅子。
    他舉止不拘小節,但也不失風度,椅子的四條腿摩挲地面,只産生了較為細微的聲響。
    對面就是慣會洞察秋毫的爺爺奶奶,喬憶爾宛若驚弓之鳥,連林煦制造的這種微不挂齒的響動,亦扭頭去望。
    林煦在她身側坐下,接收到她探尋的眸光,水光旖旎的狐貍眼輕輕上掀,直接問了出來:“怎麽了?”
    林爺爺和林奶奶時刻關注着他們,聞此紛紛定來目光。
    喬憶爾趕緊收回眼,使勁兒搖幾下腦袋。
    但她吃着喜歡的早餐,怯怯閃閃的餘光不時瞟向林煦,總覺得他今天的椅子安放得有問題。
    離她格外近。
    喬憶爾今日還需要去公司搬磚,飯後起身離開,林煦緊随其後,亦步亦趨。
    林奶奶望向他們,寬慰地同林爺爺講:“這倆孩子的感情越來越好了。”
    老人們爽朗的笑聲順風而至,喬憶爾耳根子發熱,大步走得更快。
    俗話說得失并序,喬憶爾在個人問題上如麻煩亂,在工作上卻暢通無阻。
    她和江//氏的陽經理幾經周旋,終于得償所願,在九月底簽下了關于江錦酒店未來三年的廣告。
    喬憶爾的雀躍程度可想而知,這可是她入職半年多以來,成功取得的第一個頗具分量的單子。
    雖說她不可能像明姿那樣,一舉将整個集團的廣告需求收入囊中,但摘下其中一支,已經令她滿足感爆棚,連部門老大秦源都在一周常會上點名誇贊她。
    可沒過幾天,喬憶爾就遇到一個大難題。
    在創意部的同事為江錦酒店量身定做一組廣告創意的初稿,由喬憶爾轉遞給陽經理的後面一天,她就收到了陽經理的電話反饋。
    對方語調不善,明晃晃地裹挾愠怒:“小喬啊,我是看過你們千藝設計以前的作品,多家對比後覺得确實厲害,才擇優選擇你們的,可你們給我們這組創意太敷衍了,完全沒有達到我的預期效果。”
    甲乙方出現意見分歧,需要乙方一而再再而三地更改創意都十分常見,喬憶爾之前對接其他客戶時,不是沒有碰上過。
    她現下較為淡定,不卑不亢地回:“陽經理,請問貴公司對我們的創意哪裏不滿意?我好傳達給創意部的同事。”
    “哪裏都不滿意。”陽經理重重哼了一聲,好似被他們的創意氣到了極點。
    喬憶爾:“……”
    “能說具體一些嗎,我們這邊也能更有效率地修改。”喬憶爾賠着笑臉,耐心十足地說。
    “和創意有關的事情為什麽要問我?這不是你們的專業嗎?難不成你們既想賺我們的錢,又不想動腦子想點子?”陽經理動了肝火,“小妹妹,世界上哪裏有這麽好的事情。”
    喬憶爾被他一套接一套的說辭搞得瞠目結舌,嘆為觀止。
    她剛想開口回“我有說過我們不想動腦子嗎,我們只是想讓你明确改動的方向”,對方就急不可耐地掐斷了通訊。
    喬憶爾拿着跳到顯示通話已結束的界面的手機,甚是無語。
    她好想不管不顧地回播過去,遲疑須臾又忍住了,先上樓跑了一趟創意部。
    喬憶爾找到負責這個項目的創意部小組組長,簡明扼要地說明情況。
    對方是個五大三粗的大老爺們,約莫帶着組內成員為了這份創意熬了幾個大夜,眼下的碩大青烏快要掉至唇邊。
    他難以抑制脾氣,火爆地沖她嚷嚷:“這說了等于沒說啊,叫我們咋子改?難不成全部推翻重做嗎?你到底咋子做事的,會不會和甲方溝通?”
    喬憶爾被劈頭蓋臉罵了一頓,暗暗調整呼吸,盡量好言好語:“我知道江錦那邊比較強人所難,我會繼續和陽經理溝通,但你這邊也先再琢磨琢磨,看看能不能想出更好的方案。”
    她瞬時覺得自己就是孫子,夾心餅幹一樣地夾在客戶和創意部中間,憋屈難做,兩頭不落好。
    這位組長同樣很忙,沒扯兩句就揮手趕人:“行了,我知道了,我還有個會要開,這事再說。”
    話音尤在,他已抱着筆記本電腦去了會議室,留給喬憶爾一個自己看着辦的背影。
    喬憶爾:“……”
    賀昭作為負責這個創意的組員之一,瞧見組長火急火燎地走遠,專門從工位過來安慰她:“喬喬,你別太放在心上啊,我們組長就是這麽個性格,江錦那份創意我們小組上上下下都投入了很多心血,直接被全盤否定了,組長肯定受不了。”
    喬憶爾沒感覺得到了多少寬慰,呼呼吐着染了火的粗氣,沉悶又敷衍地回了個“嗯”。
    賀昭小心觀察着她的臉色,糾結後說:“這份創意我們肯定會改,但你要不先再去和甲方了解一下情況?”
    喬憶爾一肚子憋悶的火,沒聽去多少,胡亂點點腦袋,快速跑回了客戶服務部。
    她剛趕回工位,還沒把椅子坐熱,就聽見陸海靜來說:“喬喬,明總監找你。”
    喬憶爾滿腦子的客戶和創意部,壓根沒問什麽事情,徑直走進了明姿辦公室。
    明姿如常是一派強大幹練,又張揚得叫人不容忽視的裝扮,手中的項目估計不計其數,異常繁重,她餘光晃見有人站來了面前,頭也沒擡地敲打鍵盤,輕飄飄詢問:“江錦那個項目,碰上麻煩了?”
    她在部門的一大傳奇便是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總是能精準掌握一手訊息,喬憶爾半點不意外她這麽快就獲知了自己的最新難題。
    “嗯。”喬憶爾眼眸耷拉,情緒低迷地說,“江錦那邊的負責人和創意部的組長都沖我發脾氣。”
    明姿扯動兩下嫣紅唇瓣,完全不遮掩地說:“這是你的無能。”
    喬憶爾一怔,猛然擡高雙眸。
    “我們客戶服務部本來就是中間部門,應該上傳下達,想方設法調節甲方和創意部之間的關系,最終達到平衡,讓雙方都滿意。”明姿言語向來露骨,毫不顧忌對方感受,“顯然你還不夠格。”
    喬憶爾垂落在身側的雙手不自覺攥起,氣呼呼的,不太服氣。
    明姿眼尾經過她變化的一只手,總算是掀起眼簾瞧她,聲線冷冽,不含一絲溫度:“正好,你趁這個項目,再進一步明确一下,究竟什麽叫客戶服務部。”
    一個小時不到的短暫時間,喬憶爾接二連三地被人數落,心頭的憤懑層層疊疊,浪潮滔天。
    “知道了。”她賭氣般地快速回完,轉身就回工位忙活。
    如此,她又一次熬過了下班點,兢兢業業到了星月輝映,夜幕深沉。
    熬過秋老虎的殘酷威力,逐步過渡到涼爽秋季的北城晝夜溫差偏大,喬憶爾孤零零地坐在工位上盯電腦,足以應對白天氣溫的輕薄衛衣難以抵抗入夜的寒涼。
    她瑟縮了下,胳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喬憶爾也沒帶多餘的衣服,松開鼠标,雙手來回搓幾下胳膊,試圖摩擦起熱。
    偏在這個時候,瑟瑟發抖的肩膀忽然承接一份重量,一件版型寬大的沖鋒衣蓋來了她身上。
    喬憶爾錯愕回頭,撞進了林煦那雙形狀妖邪,多情蠱惑的狐貍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