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奇跡……
    鄭楠竟然說,他是無法複刻的奇跡……
    一時間,林潛有些恍惚,眼前發生的事情也有些不真切起來。
    不過一天前,他才毀掉了東部基地的交易區,又被整個基地裏的異能者和巡邏員圍追堵截,差點葬身槍口;還把羲和病毒傳染給了裴聆楓和高振翔,差點讓病毒在基地裏擴散開來。
    他明明應該是全人類的敵人——喪屍王才對。
    如今,生物二所的人,卻把他稱為無法複刻的奇跡……
    少年微微垂着腦袋,凝視着地面,精致美好的五官,隐沒在淡淡陰影之中,叫人一眼看不清。
    第一時間,鄭楠沒有摸透他的想法。
    他微微一笑,從容道:
    “沒關系,再偉大的事業,都需要時間才能為人所承認。我和你,也同樣需要一點時間來彼此熟悉、彼此認可。”
    少年擡眼,輕輕搖頭:
    “不需要。”
    “嗯哼?”鄭楠挑眉,微眯着眼看他。
    “曾經的我,也是你們想要拯救的人之一。我的心,能夠理解你們的做法;我的雙眼,也能看到你們想創造的那個世界……”林潛輕聲說,“即使它還在路上。”
    鄭楠輕舒了一口氣,低聲道:
    “林潛,他們低估了你。你比所有人想象的都要聰明。”
    聰明……
    一瞬間,林潛有些恍神。
    從小到大,林潛聽過太多次這樣的字眼。在他連1+1=2的算術題也難以成功計算的那段日子,葉璧清總是努力抓住一切可以抓住的時機,溫柔地誇他聰明又能幹。
    可現在,這個曾經虛無缥缈的詞語,卻好像真的降臨到了他的頭上……
    這若不算是奇跡,還能是什麽呢……
    “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
    林潛輕聲說。
    “歡迎你随時提出任何問題。”
    鄭楠微笑道。
    林潛說:
    “昨天被巡邏員和異能者追捕的時候,如果我沒有按下通訊器……我會死在那裏嗎?”
    鄭楠像是早就知道他會問這個,微笑着搖了搖頭:
    “我們需要一個強大可靠的同盟,不是一具冰冷的屍體。生物二所全員早就準備好了要接應你……只是我沒想到,在那個關頭,是你主動選擇了我們。”
    他頓了頓:
    “不過……說來你也許不會相信,就算我們出手晚了幾步,那些普通的槍炮,也殺不死你。”
    林潛微微一怔。
    他猛然想起一件事來——
    他蘇醒時的那一天,淩棄他們,似乎就已經用熱武器把“喪屍王”轟成了碎片……
    然而,他不僅沒有死,反而“活”了過來……
    “原來如此。”
    林潛低下頭,喃喃道。
    *
    這一天,淩棄收到的文書像雪花一樣多。
    他幾乎都來不及細看,只大體掃了一眼,了解是些什麽內容——
    有的文書,是反對生物二所将喪屍王留在基地內部,希望立刻殺死喪屍王,或是把整個生物二所遷出基地的。
    有的文書,是擔憂越來越多難民進入基地導致資源緊缺,希望留下少量高階異能者,驅逐低階異能者的。
    這一些,淩棄都沒有理會。
    首先,他不得不承認,內心深處,他信任林潛……在林潛仍保有人類意識的情況下,他更想讓他好好活着。
    其次,淩棄成立東部基地的初衷,便是要保護更多的人類。更何況,随着末世繼續推進,喪屍越來越多,人只會越來越少,人口才是真正稀缺的資源。他不會輕易放棄任何一個活着的人。
    然而,同時傳來的,還有另一個可怕的消息:
    變異屍群不斷快速挺進,離南部基地近在咫尺……它們此行的目的已經十分明确——正是南部基地。
    如果沒有其他意外發生,不出幾天,變異屍潮,将第一次沖擊人類基地……
    “老席,怎麽樣了?”
    淩棄按下了自己的私人通訊器。
    席烈陽,是淩棄的至交,兩人曾在同一個名為“鷹爪”的殘酷人形兵器選拔計劃中激烈交鋒,不相上下,最終并列第一,共同拔得頭籌。如今,席烈陽是南部基地的指揮官。
    現在,淩棄保持着與席烈陽的密集聯絡,幾乎24小時開啓通訊器,了解他們的動向,并盡可能提供支持。
    席烈陽那邊笑笑:
    “放心吧老淩,你們支援的武器都已經用上了。南部基地雖然不像東部基地,能建一個自己的鋼鐵廠,但是你別忘了,這裏還有一條環城而過的赤羅河啊。這段時間正是汛期,上游的閘門一開,整條赤羅河上游的河水傾瀉而下,管它多少只變異喪屍,還不通通都得沖到海裏去?”
    淩棄再清楚不過,席烈陽之所以說得那麽輕松,還不是為了讓他放心。
    他低聲說:
    “領頭的那只,是摧毀羲和研究所後跑出來的七代喪屍,它比一般的喪屍要聰明,還十分狡猾,你們……務必小心。”
    席烈陽哼哼着說:
    “該做的努力,都已經做了。要還是失敗了……哎,老淩,下次你要是看到我變成喪屍走在街上,記得要一槍爆頭,不許偷偷報複我啊。”他開玩笑道。
    淩棄可沒有開玩笑的心思,冷冷道:
    “你要變成喪屍,我就把你抓起來,扔給生物二所解剖研究。”正好把林潛給換出來,他心想。
    “啧,你能聽懂我的幽默嗎?”席烈陽說。
    “……有新情況随時通知我。”淩棄冷聲說完,便挂起了通訊。
    之所以挂起通訊,倒不是他不想再聽席烈陽扯淡,而是因為有人在敲門。
    下一秒,劉延細長的身軀從門縫滑了進來,他探頭探腦看了看,見周遭無人,蹑手蹑腳地走到淩棄身邊,在他耳旁低聲說:
    “顧清璇那邊有新消息。”
    顧清璇那邊有消息,那一定是和林潛有關。
    淩棄精神不自覺一振,眸光也晶亮了幾分:“說。”
    劉延壓低聲音:
    “她說,林潛已經取得了安以真和鄭楠的信任,完全參與到他們的核心研究裏。但是……”
    “但是?”
    “他看起來……似乎很認可生物二所的理念……以至于顧清璇拿捏不準,他是否已經叛變了……”
    淩棄眼睫微微一顫,閉了閉眼。
    淩棄再了解林潛不過。
    從第一面起,他便看穿了林潛。那少年向來不懂得怎麽撒謊,相信一件事,便是全身心地相信;不信時,便連一個眨眼也透出強烈的不信任來。他的喜怒皆形于色,總叫人一眼便看穿……
    若要自己表現得值得生物二所的信任,他一定已經全身心地去相信他們所相信的東西,沒有絲毫偷懶和懈怠的空間。
    可他真的會選擇生物二所嗎?
    淩棄卻覺得未必。
    他相信,林潛不會叛變。
    ——那麽,他心中的鬥争,只會更激烈、更艱難。
    “叫顧清璇,把它交給林潛。”
    淩棄低聲說。
    劉延看着手裏接過的東西,面上露出一絲疑惑。但他仍是點了點頭,退出門去。
    劉延走後,淩棄獨自一人坐在空蕩無比的辦公室裏,緩緩閉上了雙眼。
    腦海中再度浮現兩人在生物二所見面之時,林潛那雙交雜着欣喜、感動和難以置信的眼眸……
    他怎麽可能不信任他呢?
    從頭到尾,淩棄都相信林潛。
    但是,某種程度上,他仍然希望,在這場與內心自我的鬥争中,他能夠熬得更輕松一點……
    *
    咔嚓咔嚓——
    林潛看着自己頭頂的黑發一簇簇落了下來,然後,是電推子響起的沉悶嗡嗡聲。
    很快,鏡中的漂亮少年,腦袋變成了一個光滑的小燈泡,周圍貼上了許多厚厚的貼片,連上了一大把電線,連通到一旁的儀器上。
    然後,他們叫他把衣服解開,又在他的心口幾處位置,同樣貼上了幾枚拖着電線的貼片。
    “這頭發很快就會長出來,得盡快。”
    鄭楠交代周圍的幾名醫務官。
    “明白。”有人應道。
    林潛便看到,鄭楠朝他略一點頭,退了出去。
    一名醫務官指了指面前潔白的牆壁,對他說:
    “在你一牆之隔的地方,關着一只普通喪屍,你能感覺到它的存在嗎?”
    林潛早就察覺到了不對勁。
    從剛才進入這個房間開始,他的心跳就不由自主地加快。一是他身為林潛對喪屍的本能恐懼,二是因為某種發現同類的本能欣喜……
    他渾身莫名冷了一瞬,立刻停止思考,閉上眼,輕輕點頭。
    醫務官說:
    “現在,請你根據我的口令,依次控制它‘前進’、‘後退’、‘停止’、‘進食’,可以做到嗎?”
    ……控制?
    林潛微微一怔。
    下一秒,他低下頭:“我盡量。”
    醫務官點點頭:
    “準備好了告訴我。”
    林潛閉着眼,感應着牆對面另一只喪屍的存在——
    他們說的沒錯,那是個普通喪屍。它正靜靜地、虛弱地趴在屋子的中心,仿佛已經許久沒有進食。即使如此,它仍是努力地掙紮,好像這樣便能掙脫手腳上的鎖鏈……
    林潛低聲說:
    “我準備好了。”
    醫務官朝着周圍的人打了個手勢,對林潛說:
    “現在開始,第一個口令,‘前進’……”
    前進——
    林潛念着那片牆壁,心想。
    “‘前進’!”醫務官重複道。
    “它……沒有反應麽?”林潛問。
    “‘前進’!”醫務官機械地重複。
    某一瞬間,林潛感到有些不快,可随即便釋然了。他倒是希望醫務官能告訴他到底該怎麽做。可他不過是一個醫務官而已,他怎麽可能知道,身為喪屍王,該怎麽對另一只喪屍下命令呢?
    林潛嘆了口氣,再次閉目,集中起精神,感應着對面的喪屍,也一邊仔細地回憶着過往的經歷。
    他記得,當初為了救淩棄,無意中吼開變異屍群的時候,情況似乎比現在更緊急一些……
    少年倏然睜眼,直直望着前方,漆黑無光的眼眸,閃過一瞬間的灰白。
    !
    “你、你下的是什麽指令?它、它站起來了,它在嘶叫……它明明已經餓得不行了……”
    醫務官看着一旁的監控,強壓下驚慌,聲音卻仍是忍不住微顫。
    林潛當然知道,那只普通喪屍站了起來——他“看”得到。
    同時,他也莫名地能夠理解,那種低頻率的嘶叫聲,是它正在對他表示效忠和服從……
    林潛頓了頓,微微偏過頭。
    金光灑在少年漂亮而略帶空洞的側顏。即使被諸多令人窒息的儀器和貼片緊緊包裹着,他的神情仍讓人感受到莫名的寧靜。
    他靜靜地、緩慢地說:
    “我只是告訴它——我,來了。”
    吾來,吾見,吾征服。
    ——喪屍王,在這裏。
    ——你聽到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