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肉湯果然不是柳望讓人送的。
    他吱呀一聲推開門, 還沒看向桌子就開口道:“這麽香,乖孫女這是開火做飯了?”
    也對,以他的德性, 怎麽可能乖乖敲門?
    柳望把食盒放到桌上, 聽柳期簡單描述了一下老太太, 恍然道:“她啊?我見過,整天在祖庭轉悠, 收拾這個收拾那個,好像現在呂蓮軍吃的飯都是她做。黃老二提過一嘴, 說是随崂山船隊一起來的啞巴老太, 因為又聾又啞, 孫道虔才把她帶上,是帶過來的唯一一個雜役。”
    他說完,打量了兩眼柳期, 笑道:“我乖孫女就是招人喜歡, 排骨在空港裏的價格都賣到天上去了, 她也舍得拿來給你炖湯。”
    柳望說着想起前日被處死的三人, 悠然打住。
    好在柳期沒吱聲,安安靜靜吃了晚飯, 又用濕毛巾仔細給李清雅擦了臉, 才和柳望一道出門。
    兩人慢悠悠走到前廣場邊緣,一同俯視着繁燈迷眼的空港。這些天發生了這麽多大事, 空港依舊忙碌, 晚飯前後連廊建築中行走的人群依舊洶湧, 似乎一切如常, 什麽都沒發生。
    柳望微微眯眼, 不知這太平盛世會否結束在明天。
    柳期目光平靜, 面臨接下來即将發生的事,她該怎麽做?
    “走?”
    “走。”
    柳望背起雙手。
    被空港燈光沖淡的黑夜中,有一方更深的夜幕卷土而來,夜使過境。
    總理府中出現了兩只野貓般的小毛賊,放着好好的房間不住,在暗沉的地下室呆了整整兩天。他們此刻用一張桌布當起包袱,裏面是碗勺碟叉之類的各種形制精巧的日用品,細心地用衣服包裹阻隔開來。
    藍峰打包好包裹,挪下桌時差點被手中超出想象的重量拉扯跌跤。他慌忙用另一只手抓住桌角,也沒招呼一旁自顧碎碎念的妹妹,自己咬着牙,硬是把包裹背到了背上。
    “哥,我們到底為什麽要跑啊?總理哥哥到底發生什麽事了,要被關在大樓裏。”
    畢竟是總理府的地下室,非但不寒碜,還有寬大的沙發,酒櫃牌桌應有盡有,更像一間娛樂室。藍秀此刻就縮在沙發一角,黑暗中皺着眉頭,苦思冥想。
    這裏沒有點燈,白天晚上一樣的黑,不過呆的時間長了,兄妹倆便也适應了這個黑暗空間。牆壁高處倒是有兩個小小的氣窗,被百葉簾遮擋着,藍峰時常會爬上去,偵察一下外面的情況。
    沉重又碩大的包裹壓得藍峰肩膀生疼,他小心翼翼倒退着,一屁股坐到沙發上。包裹磕上沙發沒發出一絲聲響,這讓藍峰對自己的傑作很滿意。
    他喘着氣道:“你傻不傻?小線老師最後一次來是什麽時候?”
    他說的是黃金給他們安排的家庭教師,一個樣貌十分年輕的女孩子,性格也活潑。按黃金的用意,老師的外形更貼近柳期一些,能讓兄妹兩個多幾分好感。
    事實确實如此,小藍兄妹和老師相處十分融洽。藍秀的乖巧懂事和藍峰的少年老成,在小線老師對黃金的描述裏,都是很好的品質。
    藍秀思索着道:“五……五天前?”
    之所以能知道,是因為他們兩個的房間就在地下室上面,有人出入多少都可以聽到動靜。而且,小線老師也知道地下室的存在,若是來了,必定會過來找他們。
    “沒錯。”藍峰抹了一把汗,又問道,“小總理又是什麽時候回來的?”
    藍秀掰着手指頭:“十一號半夜,那就是……三天前?”
    藍峰點點頭:“然後呢?他後來是什麽鬼樣子,你不也看到了嗎?”
    “啊?”藍秀讷讷道,“他……他想殺他哥哥……那個姐姐還讓柳奶奶去了,也不知道柳奶奶有沒有事……”
    藍峰也沉默了一會兒,然後深吸口氣,繼續道:“總之這是政變?你比我還早入學一年,什麽是政變懂吧?大家都喜歡小總理,但都覺得秘書長才能當上總理,小總理為了當上總理要殺未來總理,而且現在他被關起來,一看就是政變失敗了。我們兩個又是小總理的人,怎麽可能不被牽連?”
    藍秀聽得腦袋暈乎,拼命思索着每一個字。
    只聽藍峰得意地說道:“還好你哥我聰明,一看情況不對就藏到地下室,不然能跟小總理關一起都算好的了。”
    藍秀疑惑道:“為啥?”
    藍峰扭頭瞪眼道:“你傻不傻?我們是秘書長弟弟妹妹嗎?小總理才是!他政變失敗了只會被關起來,我們政變失敗了是要上絞刑架的!”
    藍秀被他吓得一哆嗦,嘀咕道:“為啥?我們又沒政變……”
    藍峰長長吸了一口氣,再沒耐心跟她解釋,一拍背後包裹,艱難起身:“快到八點換班了,走!”
    可藍秀又叫住了他:“哥,東西這麽重,你能爬上去嗎?”
    藍峰身體一僵,不得已又退了回來。藍秀說得沒錯,包裹太重,別說爬樓了,連走遠路都困難。他惋惜地嘆了口氣,解開包裹,裏面滿眼都是他在總理府各處順來的好東西。然而時間緊任務重,他沒猶豫太久,三下五除二就揀出一多半家夥什。
    重新背上瘦身大半的包裹,終于輕盈了許多。
    “快走!”
    他對藍秀伸出手,藍秀乖巧地把手伸過來,讓他用力握住。
    柳期不是第一次被柳望帶着飛行,但她是第一次在這麽長時間內親眼目睹、親身體會到“夜使”。這個奇異的迫使人“眨眼”的異能,內核原來如此簡單,就是幻化黑夜。
    而濃墨般的黑暗中,柳望失去了蹤影,柳期只能感知到那一縷似有似無的異能氣息。
    兩人無視漫天穿梭的馱船浮艇,直線飛過空港,在卯安城邊緣的半空停了下來。
    夜使消失,柳望顯露出身形。
    柳期瞥了他一眼,望向下方一衆低矮連綿的樓房,家家戶戶都透出了光,有些是光線穩定的電燈,有些是飄搖不定的燭火,同樣的昏黃溫暖,又同樣的黯淡寂寥。
    街道上行人寥寥,偶有行人身影,也是步履匆匆,急着趕路。
    除了來時在白天随船穿梭過城區,柳期從來沒有踏足過卯泰內城,但她知道,內城是有宵禁的,晚上八點之後,除了需要換班的特殊工種,任何人不得在室外逗留。
    空港只是這個世界很小的一點,內城才是體現人們真實生活的一面。
    柳望沒察覺到她的感慨,他心中也彌漫起淡淡心緒,那個還沒抵達的“故地”仿佛膨脹了數萬倍,讓眼前的一切都蒙上一層熟悉的虛影。
    他知道,這都是假象。
    他用一個話題驅散這種本能抵觸的情緒,笑道:“怎樣?第一次見你爺爺我的夜使吧?單憑夜使和莫非王土,我有生以來就沒遇上過可匹敵的人。當然,現在乖孫女你是一個。”
    柳期本不想搭理這種無聊的炫耀,可看了他一眼後,改變了主意,說道:“夜使障目,重力移位,确實變幻莫測。最重要的是你可以把異能氣息收斂到幾近于無,要是手中有武器,讓人防不勝防。”
    這是她客觀的描述,沒有捧着柳望的意思。尤其是異能氣息,她在實驗室時壓根不需要收斂,反而需要加倍釋放,達到震懾對手的效果。故而她對如何收斂氣息,算得上一無所知。
    柳望早就看出來了她這方面的短板,畢竟她幾次鬧出來的動靜都極大,要不是祖庭和卯泰之間有四百米高差,恐怕全空港的中高級進化者都能清晰感知到她散發出來的異能氣息。
    柳望笑着去握她的手。柳期本能想躲,可一個眨眼後,左手已然被握住。她沒有掙紮,手上傳來的奇異觸感讓她明白了柳望的用意。
    起初好似過電一般的酥麻,汗毛紛紛立起,而後是僵硬,那一小片皮膚上的毛孔如同窒息般,将心悸的感覺極速傳遞到大腦。換成初級進化者,恐怕現在已然手腳癱軟,即便是中級,情況也好不了哪去。
    這就是收斂異能氣息的實質,将施展異能時散發出來的所有氣息,以莫名的力量壓縮到最小範圍。當然,這種壓縮是很難全面的,總有氣息會從心力不足的某些地方散逸出去。至于會不會被範圍外的人察覺,就得看對方的異能等級,或感知氣息的能力。
    至于範圍內,高度濃縮的氣息會十倍百倍地傳遞到進化者腦子裏,嚴重幹擾精神意志。
    柳望打量着柳期的神情,松開手,笑道:“懂了?”
    柳期輕點一下頭,問道:“我能感知到你的異能,是你故意放出來的?”
    柳望搖搖頭:“一開始是,畢竟爺爺我也不想吓到乖孫女。不過現在,呵,不是了。你在祖庭有過兩次突破,如今已然逼近即便不變身,也是高級進化者。況且你的異能本就特殊,對氣息感知尤其敏銳,這也是晨曦那小子無論如何都無法近你身的原因。”
    柳期又問道:“怎麽做到?”
    柳望呵呵一笑,點了點她的額頭:“沒有特殊技巧,有些精神敏銳的進化者,天生就會,但大部分,都要突破到高級的時候,才摸到門檻。只要記住一點,你的異能不只有你施放出來、指哪打哪的能量,還有混亂無序的氣息,它也由你掌控。”
    柳期凝神思索了片刻,心念一動,後背嘩地張開藍白雷翼,又轉瞬消失。不遠處恰好有一艘巡邏浮艇飛過,掃動的探燈全然沒有轉到這邊的意思。
    柳望感知着氣息波動,神色沒有一絲驚詫,笑道:“不愧是我孫女,悟性是這個。”
    他伸出大拇指:“頂級的。”
    柳期卻搖搖頭:“做不到你的程度,把氣息壓縮在皮膚表層。”
    柳望“啧”了一聲,道:“行了,說你胖你就喘,區區高級,連她的影子都踩不到呢。能把氣息壓縮到一米範圍,于你現在等級而言,足以讓人瞪出眼珠子。”
    他話音未落,柳期又快速閃了兩下雷翼,果然差點讓他瞪出眼珠子。兩人相距不過十幾公分,而他竟然只能捕捉到微弱的異能氣息!
    這是什麽逆天天賦?
    不愧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