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
    霜雪有兩種效果, 未傷到目标時,大幅降低空氣溫度,影響目标移動速度;若傷及目标, 哪怕再細微的傷痕, 寒氣都會順着傷口竄入血管, 凍結目标血液。
    而前者,使後者的成功率大幅增加。
    以朝白的速度, 目标若想不被凍成冰人,也需要兩個優勢。一是不畏懼低溫, 或者低溫不影響其行動, 二是反應速度極快或擁有遠勝于眼睛的其他感知能力, 不被朝白近身。
    換做平時,擁有“莫非王土”和“夜使”的柳望根本不會被朝白碰到一片衣角,畢竟在幻化黑夜狀态下, 柳望根本就是個非人存在。
    但那是平時。
    貨箱內的溫度下降速度之快, 空氣中都凝結出了細微白霜, 在短刃白光照耀下, 散發出晶瑩夢幻的色彩。這讓貨箱裏的光線變亮幾分,柳望模糊身形的黑色邊緣也開始清晰起來。
    朝白捕捉着他的目光, 身形再度消失。柳望的身體随之重新沒入黑暗, 随着前後左右出現的白刃騰挪躲閃,不斷吞沒空中緩緩下沉的白霜。
    夜使所過之處, 白霜盡數消失, 它仿佛是一個黑洞, 走到哪裏, 吞噬到哪裏。而這個短暫如眨眼的過程在朝白“虛無”的時間裏變得極為緩慢。他甚至可以清晰地觀察到, 白霜晶體在沒入黑暗的第一時間融化成極小的水珠。
    顯而易見, 這片黑暗就是柳望的身體,因為它的內部溫度遠遠高于四周空氣。它吞噬的白霜越多,柳望體溫下降越快。體溫越低,行動就越遲緩。
    果然,沒用一會兒,霜雪短刃便第一次插入黑暗中。那片黑暗似乎因此停頓了片刻,就在朝白打算乘勝追擊左右橫切時,那裏面竟探出一只手,猝然握住他的手腕。
    那手的溫度冰冷,可與自己的皮膚表面比起來,依然算得上溫暖。
    “殺死一千自損八百的做法,可不算聰明。”
    柳望的語調依舊從容,說話聲中,黑暗的上方又凝結出他的臉。只有五官,沒有顏色,漆黑一片,看上去如同詭異的黑色人面石雕。
    黑面石雕張開同樣漆黑的嘴,似乎笑了一下,說道:“你憑什麽篤定,自己不會先凍僵?”
    朝白維持着一刀刺入的姿勢,另一只手拉開自己的風衣領子,露出絲絲流動的橙色紋路。
    以柳望的見多識廣,自然一眼便看出那是符文,更何況,随着朝白拉開領口,一股熱氣散逸而出,迅速被空氣凍結成一小片白霜。
    黑面石雕笑道:“無焰工坊的刀,仙盟科技的衣服,看來無名的待遇不錯。我說大熱天的你怎麽還穿件風衣,看樣子這衣服不但能保溫,還能制冷吧?有這好東西,也不知道讓老師享用享用?”
    他的玩笑讓朝白更提起幾分警惕。但他畢竟是自己的老師,與老師說話,有問必答不但是規矩,也早已成為潛移默化的習慣。
    朝白只回答了不清不癢的前半句:“是無影待遇不錯。”
    同時另一手也握住短刃,用力一橫。
    霜雪斬入柳望幻化的夜幕,從另一側脫出,中間毫無阻礙,毫無停頓。
    好似斬入了一片虛空。
    黑面石雕嗤笑道:“用一把刀對付夜使,虧你是我學生。”
    他話音未落,朝白已然消失,轉而出現在石雕背後。但他沒料到,背後竟也有一模一樣的石雕,發出了一模一樣的聲音。
    “先前陪你活動活動筋骨,怎麽,真以為你這刀是什麽神兵利器不成?”
    朝白身形一換再換,柳望都好似累了,只以一團黑夜的形态停在原處。每次朝白出現的方向上,都會又一張黑面石雕靜候着,發出戲谑的笑聲。
    可朝白不知疲倦般,依舊變幻不止。
    “我知道這幾刀傷不了你。”
    “但我也知道,夜使絕非毫無破綻,只是藏在黑暗裏,想找它,需要耐心。”
    “而且老師說過,精神才是異能的根本。異能脫離不了大腦控制,而寒冷,會降低大腦活躍程度。”
    “老師,你遲早會露出破綻。”
    仿佛回應他的話一般,霜雪又一次橫切後,那團近乎純粹的黑暗驀然變淡幾分。朝白沒有挪移,直接将霜雪捅進黑暗中,短刃上發出的微微白光竟像洞徹了那方夜幕。一個淡黃色的圓球被不斷淡去的黑暗包裹着,進入朝白的視野。
    朝白知道,這就是破綻——操控異能的,老師的精神!
    他再度消失,自專屬的時間裏,順着黑暗波動蕩漾的邊緣快步奔跑,繞過半圈,而後一腳蹬上後方石堆,雙手握刀,高高躍起!
    由上而下,直刺精神!
    就在這一霎那,一聲嘆息悠然響起。在他專屬的時間裏,嘆息是如此的緩慢悠長,以至于他能清晰地分辨出空氣和氣管的細微的、綿密的摩擦聲。
    專屬時間走到盡頭。
    刀尖離發光的精神還有一寸。
    千鈞之力驀然襲身,讓越在半空的朝白頓時失去控制,霜雪刀尖以發絲之隔,随着他直線下墜!
    砰!
    朝白整個人重重砸在貨箱地板上,揚起的灰塵只騰起一瞬,無力地回落到他身上。
    他的眼前,出現了一雙鞋尖。那是一雙黑面白底的布鞋,即便在今天這種暴雨的天氣,那底子依然不染纖塵。
    “你說得沒錯,小白,你成功了。”
    朝白緊緊握着霜雪,只是不論身體還是四肢,都無法擡起,竭盡全力,連霜雪點地的刀尖都動彈不了半分。
    他的胸腔也受到巨大重力的擠壓,若排出肺中空氣,他将窒息,若不排出,生疼的胸骨似乎要被壓裂。
    他緊緊咬着牙,一聲不吭。
    柳望說道:“我知道你在想什麽。從效果上看,黃老大的移形換影,最像我的莫非王土,你的虛無,最像我的夜使。只用夜使與你對決,是我們師生間這麽多年來的默契。如今我用上莫非王土,是老師出爾反爾,敗了。”
    他搖搖頭,後退一步,轉過身,望着頭頂那一絲微光:“小白,蘭陵是你的了,從今以後,你便是真真正正的蘭陵之王。不過,我本就不是蘭陵人,不屬于蘭陵,阿淩、黃老大兄弟也一樣。自打踏上離開蘭陵邊境,踏上卯泰空港,我們四個便已和蘭陵再無瓜葛。”
    柳望笑了一聲:“阿淩是蘭陵人沒錯,但她所做的一切已然對得起這個身份。所以你回去後,要登上王位,恐怕還得費些功夫對付她選定的繼承人。”
    “為什麽?老師,到底是為什麽?”朝白終于開口,艱難問道,“就為了她,為了柳期?是她讓老師抛棄蘭陵,只為了保護昭陽?”
    他的提起柳期的語氣總是讓柳望感到不悅。但這一次柳望忍住沒有發脾氣,只是轉過身,低眼看着他。
    “你錯了。前面六十多年,我算是為了她活着,但今天,我要為自己活一次。”
    柳望蹲下身,直視朝白的眼睛:“小白,你要記住,沒有她,便沒有我。沒有我,就沒有如今力抗兩南的蘭陵,沒有所見皆兄弟的蘭陵軍!你的未來是你自己掙的,也是我給的,更是她賜予的。你想自由,想整個蘭陵都自由,可以。你只有一條路,那就是成為她。她那樣的強者,她那樣的存在!”
    柳望深吸一口氣,露出朝白熟悉的笑臉。
    “你可知道,為什麽當初送你走?”
    以前,現在,這是柳望問了數次的問題。朝白知道,這次的答案和每一次一樣,都會不一樣。
    但這一次,會是那個真正的答案。
    “因為只有你,心裏有蘭陵。”柳望站了起來,“而他們,心裏只有我。”
    三個人爬上了後山山尖,越過後廣場,越過裏面郁郁蔥蔥的庭院,望向兩座大殿。
    晦暗的天色恰好讓九清清發揮出異能特長,她指着太清殿驚道:“那裏,怎麽一層牆壁全沒了?”
    隔着太遠,崔左鷹和白莊都看不真切,只好看着她。
    九清清眯起眼:“一層牆壁都沒了,像是爆炸過一樣,裏面好像有個人,不對,是地上躺着一個人,還有個人坐在他身邊。具體是誰,長什麽模樣,我也看不清……”
    她說着,忽然眨了眨眼,驚覺身邊多出一個人,忙掏出光劍對準他,身體退向白莊。
    “是誰,長什麽模樣,問我不就行了?”
    雪白長發的老人笑眯眯地看過來。
    九清清訝道:“柳老?”
    出于柳期的關系,柳望對這個小姑娘沒有惡感。他眼睛瞟了眼九清清身後的兩人,笑道:“姑娘,腦子不夠好使,可不敢跟他們在一塊兒。”
    白莊立時皺起眉頭,陰郁道:“挑撥離間不像是柳老這種層面該做的事。”
    崔左鷹則一改之前在蘭陵面前擺出來的不卑不亢,恭敬說道:“白莊,柳老必定不是這個用意。柳老,不知您老人家有何指示?”
    柳望嘲弄一笑,沒有應答,又看向九清清,勸道:“說真的,小丫頭你好好想想。”
    “想”字未落,人已不見蹤影。
    崔左鷹四處掃視幾眼,目光在下方廣場泊位中的貨箱上停留了一瞬,又投向遠處的大殿,沉默不語。
    白莊沉吟道:“他過來肯定有別的用意。我們剛來就被發現……王,我覺得是來趕人的,與其繼續看戲,不如趁早回昭陽,整頓軍隊,準備應敵。”
    “回去?”九清清訝異道,咬了咬嘴唇。
    她的反應讓白莊感到奇怪:“難道你不想回去,看看九爺長大的昭陽到底是什麽模樣?”
    “想。”九清清馬上答道,又咬起唇,“不只爺爺,還有無色,馮老,晴哥……他們都生在昭陽,我很想去他們家裏看看。但是……”
    她的視線掃過白莊和崔左鷹,望向遠處大殿,捏緊手中的光劍:“晉安全還在那,黃懷也在那,不給無色報仇,我不甘心。”
    白莊默然片刻,低聲道:“清清,大局為重。”
    不料一直沉默的崔左鷹笑了一聲:“報仇,未嘗不可。”
    他對上白莊疑惑的眼神,笑道:“要應敵,整軍是其一,更重要的是情報。如今昭陽的情報網,站在最前沿的也就我們三個了。至于報仇,若柳老果真意不在會談,混亂一起,我們渾水摸魚殺個人,也不是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