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日常
柔軟滑膩的雪膚映着光, 先前留下的深痕全都已經消弭。
唯有方才失手印下的淺紅格外分明，旖旎得透着春意。
陸卿婵的腰身細瘦，唯有後腰之下堆着些許的軟肉, 裙擺将之勾勒出圓潤的弧度，每一次搖曳生姿都像極了游魚的躍動。
一掌都無法盡數攏住。
年少的柳乂怎麽也不會想到，有朝一日他竟會生出如此登徒子的想法。
即便是如今的柳乂也沒有想到，他竟會在看見陸卿婵衣帶松垮時下意識地将之解開。
“咳。”柳乂輕聲說道, “抱歉，剛才手滑了。”
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 快速又娴熟地将陸卿婵的衣帶系好, 還系成了一個漂亮的同心結。
陸卿婵的面頰通紅, 她的眸子睜得大大的, 貝齒緊咬着下唇，吐出一聲蘊着怒意和羞怯的“下流”。
柳乂低聲哄着她：“兄長要過來了, 阿婵給我留些臉面吧。”
他的眉眼溫和, 唇邊也帶着笑意, 身上幽微凜冽的淡淡冷香外溢，顯得有些馥郁, 當真是君子如蘭。
陸卿婵的腰身被柳乂攬着，幾乎是被他抱出了居室。
柳寧握着手杖，笑容和藹：“阿婵過來了。”
“好久不見, 叔父。”陸卿婵仍是有些別扭，但對着柳寧下意識地便露出了笑容。
她沒有理會柳乂, 快步走上前跟在了柳寧的身旁。
柳乂倒也不惱，唇角還微微地揚着。
晚間的氛圍非常輕松, 小蘊驚喜地看向陸卿婵：“姑娘，您可算回來了。”
陸卿婵羞恥得想低下頭, 她還未嫁入柳氏，怎麽能用“回來”一詞呢？
柳乂倒是笑着應道：“兄長您也真是的，若是思念阿婵直接跟她說就是了，為何還非要讓我來講？阿婵還以為我是壞人，差些就惱了。”
他這是明擺着颠倒黑白，陸卿婵面上略帶赧然，暗處的手卻很不客氣地掐了柳乂的手臂一下。
柳寧藹然地說道：“莫要這樣說話。”
“如今婚期快到，阿婵想要如何就如何，”他繼續說道，“她哪裏像你一樣，心裏全然沒有規矩和禮儀。”
陸卿婵嬌氣地說道：“就是，叔父。”
“容與這樣子做事，依照舊時的禮儀是尋不到妻子的。”她挑着眉頭說道。
有了柳寧撐腰就是不一樣，那驕縱之氣都快要溢出來。
柳乂看着陸卿婵，手指輕落在了一杯蔗漿上，顧左右而言他地說道：“說了那麽久的話，不口渴嗎？”
還未等她有所反應，柳乂就将杯盞喂到了她的唇邊。
在人後陸卿婵愈加懶散，連用膳都希望讓他來喂，但在人前這姑娘仍是再矜持不過。
她愠怒地看了他一眼，而後接過杯盞淺淺地開始飲。
家宴簡單，也沒什麽人，幾乎是在兩人的打打鬧鬧中度過的。
琅琊柳氏以君子家風名揚天下，但柳乂是個很不講道德的人，他握住陸卿婵的手，一遍遍地懇求道：“留下來吧，阿婵。”
“我很想你。”他啞着聲說道，“再見不到你，哥哥快要受不了了。”
好聽的話像是流水般被說出，也不知道柳乂去何處學的，這還沒過多久，現今他就熟練地掌握了陸卿婵愛聽的話語。
她很不好意思，又依然有些生氣。
“就是不成。”陸卿婵将他無情地推開，“等成親以後，随時随地都能相見，你幹什麽非要急于一時？”
柳乂眸色微暗，心底泛着些晦澀的欲念。
但此刻聽到“成親”二字，那些混亂的想法突然全都如潮水般退去。
“阿婵說得是。”柳乂撫了撫她的頭發，“等成親之後，我們無論何時都要在一起的，對吧？”
陸卿婵沒有注意到他的神情變化，也懶得再哄他：“天色都這麽黑了，我要趕快回去。”
她繞過蓮花池，連池中的千瓣蓮都沒有多看，就要跨步向外間走去。
也是，她今天在外面玩了一天，早就累得沒有耐心再同他多言。
不過她能玩得開心，本就是很好的事。
柳乂邊漫不經心地想着，邊擡腿跟上陸卿婵。
“我送你。”他輕聲說道。
陸卿婵原以為柳乂是要與他同乘，卻不想他竟直接将她抱到了馬上。
他擡聲說道：“我這騎術尋常，阿婵看看有什麽不對的地方，也指點指點我。”
柳乂的坐騎有許多，這只馬匹尤為的高大。
饒是陸卿婵也有些暈眩，她的手虛虛地攥着缰繩，後背緊貼着柳乂，聲音都有些打顫：“我不要跟你同乘，這馬匹太高了。”
夏日的夜風清爽，消解了暑氣，有種極為難得的暢快。
如果不是在馬匹上感受到的，陸卿婵或許會更喜歡這樣的夜風。
星夜裏外間很是熱鬧，可柳乂偏偏要走小路，連盞燈都沒有的夜路漆黑得驚人，陸卿婵極力地保持鎮定，可還是驚懼地喚出了聲：“啊——”
馬匹高大，行進的速度又出奇得快。
穹頂之上的繁星閃爍，連銀河都亂了方向。
陸卿婵很久沒有這樣放縱地騎過馬，她害怕得緊，心底卻又有一道聲音在渴望着更快的速度。
實在是太快了。
她的心房在劇烈地跳動着，怦然的心跳聲如同擂鼓，愈來愈激烈。
少女時代，陸卿婵是有過這樣的幻想的，和心上人同乘是很美妙的事，現今願望終于實現了，卻已是在他們新婚的前夜。
從前柳乂不識情愛，她為之吃了很多苦。
現今這個人依然沒什麽情調，連帶着她同乘都不知要調節速度。
柳乂似乎聽見了她的腹诽，他饒有興致地撩起她的發，在陸卿婵的耳邊笑着說道：“喜歡嗎？”
他放緩了些許的速度，将覆在她手背上的手移開。
陸卿婵抓着缰繩，她的臉色蒼白，頰上偏染着紅暈，就像是又畏懼又渴望。
她低喘着氣說道：“不喜歡。”
陸卿婵騎過最快的馬就是逃命路上的那兩回，第二次被張逢追擊時還是在暴雨夜疾馳。
但她總覺得，那時她拼盡全力地打馬也沒有柳乂方才快。
他怎麽這麽不要命？
陸卿婵有些莫名地生氣，她認真地問道：“你平時在私底下也喜歡這樣騎馬嗎？”
她雖是在質問，但話裏的關心卻很明顯。
“只有一小段時間喜歡。”柳乂思索了片刻說道，“不過已經很久沒有如此了。”
他的眸子澄澈如水，清湛得像是沉了一湖月色。
陸卿婵夾緊馬腹，猛地一揮鞭，馬匹瞬時便又開始疾馳，她平日瞧着端莊規矩，實際上內心的深處一直在渴望放縱。
柳乂隐約能猜出她會喜歡跑馬，卻不想她只看他做了一遍，竟就如此娴熟。
柳乂微怔了一瞬，下意識地覆上陸卿婵的手：“小心些！”
她不僅沒有放慢速度，而且笑得狡黠：“哥哥不是喜歡嗎？”
陸卿婵像個頑劣的孩子，繞過那架小橋，執着地從溪水上飛躍而過，這事是多麽危險，又是多麽放縱。
偏生她是那樣的得意。
柳乂難得動了怒，差些想将她按在膝上抽。
“誰允你這樣了？”他帶着怒意說道，手指強硬地攥住了缰繩。
速度降下來後，柳乂緊扣住陸卿婵的手，讓她沒有再作妖的可能，他嚴厲地說道：“別讓我知道你私底下敢這樣玩，什麽後果你自己清楚。”
但陸卿婵卻沒有絲毫畏懼，反倒是笑得歡暢。
“哥哥管得着嗎？”她驕縱地說道，“你不也喜歡這樣嗎？憑什麽不允我如此？”
若不是在馬上，陸卿婵現今要面對的便是柳乂的滔天怒火了。
他冷笑一聲，克制地說道：“你可以試試，陸卿婵。”
記憶裏柳乂幾乎從未喚過她的大名，這樣壓抑着怒意的聲音極是奇異，反倒讓她想要更進一步地去試探他的底線。
兩人的軀體貼得太近，陸卿婵不想要流露出情緒波動，可耳尖還是悄無聲息地泛起了紅。
她強撐着說道：“試試就試試。”
話音落下的頃刻，她纖細的腰身就被人攥在了掌心。
柳乂沒有克制力道，陸卿婵能清楚地感覺到腰間的痛意，她痛苦地想到她養了許久的腰上，在此刻一定已經留下指痕了。
那痛意太昭然了，她的淚珠瞬時便掉了下來。
陸卿婵倒吸了一口冷氣，委屈地說道：“放開，我就嘴上說說。”
“最好是如此。”柳乂冷聲說道，但手卻沒有松開。
陸卿婵都有些無奈了，她軟聲說道：“原來你也知道危險呀。”
她的眸子如若點漆，隐約又透着光，在夜色裏像是精致的琉璃。
柳乂的怒意漸漸地消減許多，他撫了撫陸卿婵的眼尾，低聲說道：“這惡習是在你嫁人的時候染上的。”
他的聲音很輕：“別笑我，阿婵。”
“那時候我也才十八九歲。”柳乂珍重地拂去她方才掉下的淚珠，“偶爾便會想到，若是我命懸一線時，你會不會抛下一切回來看我。”
陸卿婵偏過頭，神情恍惚：“啊？”
她的睫羽輕顫，那雙漆黑的眸子像是凝着水光，點點晶瑩撲簌簌地晃動。
柳乂輕描淡寫地說道：“都是舊事了，阿婵。”
他将她攬在懷裏，神情和柔：“再過幾日，你就要嫁給我了。”
陸卿婵從未見過柳乂這樣的容色，滿足，得意，悅然，就像個少年人，沒有分毫的遮掩，滿身的驕傲都化作純粹的高興。
她突然很想要吻他，她确實也這樣做了。
清輝之下，是相愛的人在擁吻。
*
陸卿婵大婚的前日，整個晉陽城都是沸騰的。
處處都張燈結彩，熱鬧得宛若又一個新年，新帝與皇太女的到訪更使之推上新的熱潮。
陸氏府邸的門檻這些天都快要被人踏爛，陸霄應接不暇，又恐外人擾了陸卿婵的清淨，索性在後來幾日不再見外客。
陸卿婵完全沒有理外間的風雨，她枕在四姨娘的膝上，聲音甜軟地說道：“姨娘，我要嫁人了。”
“你要嫁給誰呀？”四姨娘驚異地問道，“你不要姑爺了？”
她撫着陸卿婵的頭發，像是有些掙紮：“這樣不好，姑爺會傷心的。”
陸卿婵彎起眉眼說道：“我就是要嫁給他呀。”
她的手邊是一件華美的嫁衣，每一針每一線都是由四姨娘親手縫制，四姨娘忘記了一切，卻沒有忘記怎麽做女紅。
因為陸家的那位嬌氣的小娘子，什麽聖賢書都讀得來，就是在做女紅上手笨得讓人想要捧腹大笑。
所以她得給陸卿婵做好。
無論是漂亮的披風，還是小巧的荷包，都得由她來做才成。
這嫁衣是很早的時候四姨娘就開始做的，她珍重地繡着雲紋花鳥，打定注意要讓陸卿婵做這全天下最美麗的新娘子。
只可惜陸卿婵上回的婚事太過倉促，連嫁衣都是直接穿的成衣。
四姨娘的聲音輕緩，她哄着陸卿婵說道：“那好吧那好吧，我反正是什麽事都聽你的。”
“只要你嫁得高興，怎樣都無所謂。”四姨娘撫了撫她的頭發，眼神裏是無窮盡的柔情，“我們卿婵都要長成大孩子了。”
淚水從臉側滑落。
陸卿婵視線模糊，她抿緊唇才沒有讓哭腔流露出來：“嗯。”
四姨娘柔聲說道：“哭什麽呢？嫁人是很好的事，嫁給愛的人就更好了。”
“我沒有哭。”陸卿婵倔強地說道，“我就是、就是被沙子迷了眼。”
四姨娘看向她，身上的紅衣被窗外的夏風吹動。
她的手指落在陸卿婵的眼皮上，聲音柔柔地說道：“姨娘給你吹一吹嘛，不哭了。”
陸卿婵哼哼唧唧地說道：“好。”
四姨娘捧起她的臉頰，像小孩子般撅起嘴唇，輕輕地吹了一口氣。
陸卿婵的視線模糊，所以她不會看見此時此刻四姨娘的眼底一片清明，滿是昭然的慈愛與疼惜。
“姑爺若是欺負你，你就回來找姨娘。”四姨娘認真地說道，“姨娘叫他好看！”
陸卿婵揉了揉眼睛，破涕為笑：“姨娘又哄我，之前你帶我出去玩，容與一說不能買馬，姨娘就當真不給我買了。”
四姨娘反駁道：“才不是那樣的，分明是你異想天開，而且我也沒有允。”
這是許多年前的舊事，此刻兩人用河東的方言追憶起來，更別有一番趣味。
四姨娘在陸卿婵身邊的時候，總會格外好溝通，思緒也總是格外清醒。
所以陸卿婵更難過，以後她離開了，誰來陪四姨娘說話呢？
嫁人就像短程的旅行一樣，雖然知道要走的路并不遠，以後也總會相見，可還是會忍不住地生出離愁別緒。
“姨娘，我總是好想你。”她啞着聲說道，“從前我回家來，根本不是想跟五姨娘周旋，也根本不是想幫着庶妹們料理婚事，我就是、我就是很想你……”
這話陸卿婵從未跟人講過。
這是到了要徹底分別的關口，她才能将心底潛藏的念頭盡數說出來。
四姨娘撫着她單薄的、顫抖着的後背，溫柔地說道：“嫁人又不是坐監，你要是想我就回來看我嘛。”
“昨日公主過來，說想要遷都，你沒有聽見嗎？”她悄聲說道，“到時候你就能天天和姨娘在一處玩了。”
陸卿婵的聲音還是澀澀的：“我聽見了，可那都要好久了。”
她任性嬌氣，就像是回到了母親的懷抱裏，說的話一句比一句随性。
侍女捧着盛滿了精致飾品的碟子，顫聲說道：“夫人，咱們還要再等嗎？”
楊氏站在門邊，身形仿佛是水泥塑成的，這麽久過去竟然一動也不動。
明日陸卿婵就要大婚，楊氏醞釀了許久，又備好了說辭，便是為了将這些珍貴的物什親手給陸卿婵送過來。
卻不想剛巧遇見了四姨娘。
楊氏對丈夫的這些姬妾從來沒有分毫的在意，她們縱然再得寵，在她的眼裏也同奴婢器皿沒什麽任何分別。
知曉丈夫在外風流，一房一房妾室地納，還有了一衆庶女的時候，楊氏的心态也是平和的。
但此刻聽到陸卿婵聲聲依賴的話語，楊氏只覺得心底的酸澀快要滿溢出來。
那只是個低賤的姨娘，卻奪去了她女兒全部的依戀與愛！
陸卿婵是她十月懷胎生下的女孩，從小就分外渴求她的疼惜，甚至為了她嫁予趙崇那等人，可現今她悔不當初、百般挽回，陸卿婵的眼裏卻再也沒有了她……
肺腑裏仿佛有一根銀針在不斷地攪動。
楊氏禁不住咳了起來，她在抄家時都沒彎下的腰身，此刻顯得有些佝偻，侍女在側旁瞧着，只覺得一陣陣地驚心：“夫人，您還好吧！”
“別告訴卿婵。”楊氏深吸了一口氣，帕子上是點點的血痕。
她緊攥着帕子，将之團起塞到了袖子裏。
楊氏挺直腰杆，仍有着冷豔風韻的臉上又揚起了傲意：“我們晚些時候再來。”
這是她的親生女兒，她就不信她挽不回陸卿婵的心。
*
柳乂求婚那日的事被人口耳相傳，很快就流傳到了河東。
然而大婚這日，卻是有許多京兆人士千裏迢迢地直接趕了過來。
陸卿婵身着金紅嫁衣，容顏柔美，矜貴端莊，眉眼裏卻又透着恣意張揚，恍若自畫卷中走出來的仕女，只一眼就叫圍觀的所有人都怔在了原處。
婚禮盛大得快要不能用言語來形容，光是往來的賓客都尊崇得叫人驚掉下巴。
漫天的煙火就沒有停下來過，金玉制成的杯盞盛滿美酒，在溪水中流淌，香氣流溢，叫人聞之忘憂。
陸卿婵練了一段的準頭，可到最後的時候又覺得指定人選不太好，于是随手一抛，巧的是陸霄還是将之搶到了手裏，他興高采烈地喚道：“姐姐！我搶到了！”
滿堂大笑，柳乂也莞爾投去視線。
但這男人的興致顯然同賓客們不一樣，全然放在了別處。
等到流程都走完以後，他都沒給鬧洞房的人機會，直接将陸卿婵打橫抱起，帶回了居室裏。
柳乂吻了吻她的唇，手指勾在領口：“春宵一刻值千金，阿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