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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番外(三)
    浮雲卿吧砸吧砸嘴, 心嘆酸文人說起情話來真是隐晦。
    她問:“我沒找到合适的腳店,不是客人爆滿就是包廂簡陋。你呢,找到了麽?”
    敬亭頤回當然。
    浮雲卿又問:“人多不多?隔音好不好?”
    提及隔音,那點心照不宣的默契便從喉管裏竄了出來。做不正經的事才得問一句隔音, 浮雲卿掙脫出他的懷抱, 勾起他的手指往前走。
    她心情很好, 扯着敬亭頤的衣袖, 靈活躲開來的路人,帶他漫無目的地走。
    蹦蹦跳跳的, 鬓邊秾桃步搖一晃一晃, 蹦得歡了,後腦殼還會竄出小撮呆毛。
    敬亭頤調整步伐, 看她邁左腳, 自己也換成左腳往前走。步伐一致, 整齊劃一, 十分默契。
    他說:“找的是私家園子,落地百畝,園內清淨, 隔音相當好。”
    浮雲卿眸裏亮晶晶的,驚喜回:“分開不過半刻鐘, 你竟然能找到私家園子當腳店。住一晚得付多少貫錢呀?”
    如今浮雲卿可是理財小能手, 冤枉錢半點不肯多花, 唯恐虧本。敬亭頤與她并肩而行,“是我的園子。早些年往各州郡都置買下一塊園地, 唯恐遇到突發情況, 想着還能去大小園子裏避一避。”
    話頭每每拐到錢財地産上面,自诩不差錢的浮雲卿總能感受到, 自己與富可敵國的敬亭頤之間的差距。
    “那封信裏還夾着一柄鑰管,死士把金庫與軍械庫所在地告知于我,随後翻牆走了。那時我哪有閑心思去尋兩庫所在,尋到了,不也是徒增一樁傷心事麽。我把鑰管給爹爹,爹爹又傳給大哥。大哥做官家後,查抄軍械庫,軍械充禁軍。金庫散在各州郡,最大的那處在臨安,緊挨着錢塘門。推開門,金銀珠寶能把眼睛亮瞎。你還怪有錢哩。”
    敬亭頤失笑,“不是我有錢,是您有錢。大歷徽明宮最珍貴的物件,都在臨安庫裏。生離死別不可追,而生離死別外的事,大多能用錢財解決。稀奇珍寶需得經當鋪一環,才能轉換成金銀。我總擔憂事發突然,所以臨安庫裏多金銀,少珍寶。”
    浮雲卿握緊他的手,“不是我,也不是你,是我們。”
    敬亭頤怔住,她這話像有魔力一般,旋出股暖流,往他心裏鑽。
    他反握住她的手,“好,是我們。”
    極致的樂趣到來前,上演着暗潮洶湧的前奏與愈顯熟稔的中程。
    園內栽植的大多是綠盈盈的翠竹,杆與杆之間湊得緊,聚成綠盈盈的團塊。等到黃昏漸消,那些綠意也旋即消散不見,黑漆漆的竹影投在白牆,竹影婆娑,蜿蜒到半開的堂屋裏。
    越蜿蜒,被地燈折去的影兒就越多。
    飄飄散散,跨過門扉,灑在敬亭頤的眼裏,數不盡的陰翳。
    他往上伸手,扣緊浮雲卿腰間軟肉。目光渙散,手裏的力度卻難得失控。往上走,輕輕地挑落一件薄衫。
    衣物滑落的窸窣聲喚回了浮雲卿的神。
    她垂眸看去,原來她跨坐在敬亭頤腰間,手覆在他眼眶處,蓋上了他潮濕的眼。
    她腦裏斷了片,本能地往後縮。指節微顫,又被敬亭頤強硬地摁住。
    倆人難舍難分,誰都失了白日的正經模樣。
    “做你想做的。”他仰起頭,喉結滾動。身貼緊門扉,薄唇湊近她的手,輕輕落下吻。
    浮雲卿把玩着他腰間的宮縧,長長的宮縧豔得像漬水光的唇瓣。腦和手快被手底的觸感燒破個窟窿,恍神間,零碎的記憶沖來。
    起初是月下對酌,倆人對今晚要做的事心知肚明,偏偏都存着壞心思,故意不開口挑破。噇着果酒,故作掩飾地談起其他。
    後來,倆人都染上些醉意,她被敬亭頤抱回裏屋。進屋前,她拽着門扉不放。
    醉酒的小娘子生了雄心豹膽,搖搖晃晃地踮腳,沒親到他的唇,反倒因着身高差距,從他的下颌處擦過。
    再後來,她推倒了一座銀裝素裹的山,他竟弱不禁風地躺在地上。她想,就在這裏了。
    銀山綴梅,她扯走礙事的外袍,不僅找尋落在各處的梅,還親自栽下一瓣瓣梅花。
    而後,一發不可收拾。
    敬亭頤趁她失神,在她指腹處蜻蜓點水地親了親。
    她捧起他的臉,他溫順地把臉往她手裏貼了貼。
    他問:“可以麽?”
    浮雲卿點點頭,不置可否。
    她的裙擺是深淺不一的粉,褶皺飛快翩跹,粉意能晃了眼。漸漸的,深淺不一的粉跑進未知的世界裏,五彩斑斓,像是煙火般綻放,最終只留下一道久散不去的白光。
    她也像只被旋走的蝴蝶,不由自主地下落,直到落無可落,在未知的世界裏,與久旱逢甘雨的大地相擁。
    起初,她還能在聳湧裏留幾分心神。
    後來門被他關上,她被他帶上了柔軟的床榻。
    像是把她當成一面厚實的牆,舉起鐵錘,一下一下地鑿,直到鑿穿。
    她的眼裏再也容不下任何景色,睃着绫幔,數着微乎其微的光亮。
    等被敬亭頤從溫泉裏抱出來,她才說了句有實際含義的話。
    “你那時趴在我耳邊,說了句什麽話呀?”
    敬亭頤捋起她微濕的發,克制地在她蜜桃似的唇瓣上面,淺淺親了親。
    他帶着作弄的意味,“那時,是哪時呢?”
    浮雲卿有些惱,環緊他的脖頸,往他的腰間“啪”地拍了下。
    “撓你的時候。”她喚了無數聲他的名字,什麽稱呼都叫過了,就是沒止住這莽夫鑿牆。
    有些痛,但彼此的心意止了痛。今下細細想來,算不上極致的樂趣,但他把她伺候得很好。
    她呢,淚腺淺,遇見些感傷事就愛哭。今晚他鑽進裙底,擡眸望她,“樂腺倒也淺。”
    所以她是很好滿足的人啊。不管是哪種哭,被溫柔耐心的人哄一哄,委屈就走了。
    敬亭頤摟緊她,“以前我總想,要把話說得委婉,要把事做得不露鋒芒。愛也好,恨也好,都得韬光養晦,放在陰暗地,不能輕易言行,不能被旁人看出。可是有些愛或恨,就像病症一般,瞞啊瞞,總歸是瞞不住的。”
    他蹭了蹭她通紅的臉,說不清到底倆人誰更黏人一些。
    “有些愛意不需隐藏,所以我那時說,”他咬着耳朵,低沉輕緩的話聲往她心裏鑽。
    “我愛你。”
    酸文人要表達愛意,有無數種隐晦的方式可選擇。或念詩用典,或借景說情,但那些華而不實的方式,敬亭頤不想再用。
    懷裏的小娘子說得對,人長一張嘴,是用來說話的。
    他要把洶湧的愛意,重複無數遍,一遍一遍地說給她聽。
    唯恐她忘了。
    浮雲卿羞得捂起臉,“哎呀,起一身疙瘩。老夫老妻囖,搞得這麽純情。”
    這是他們成婚的第五個年頭,他倆做夫妻已有五年,按說能算老夫老妻。
    但這五年,相聚少,別離多,親吻擁抱都沒做過幾次,似今晚這般融合,也是五年來第一次。
    說是這樣說,對于敬亭頤時而直白時而委婉的情話,浮雲卿相當受用。
    環緊他精瘦的腰身,撒嬌道:“再來。”
    敬亭頤卻無奈地刮了下她的鼻尖,“該睡了。”
    他們打算明日啓程回京城,與兄姊齊聚,站在花棚下,觀望打鐵花。所以今晚還是先養精蓄銳吧,來日方長,他想,往後有什麽好玩的招式,他都陪她玩。今晚睡個好覺,明日才有精力啓程。
    脫去一身霪,此刻他又變成死板的夫子,勸胡鬧的學生安分些。
    浮雲卿只好作罷,撇了撇嘴,“我我……我還不稀罕呢。”
    話落,竄出敬亭頤的懷抱,往牆邊靠。扯走一床被衾,把自己圍成蛄蛹的蠶,時不時哼幾聲。任他哪般喚,就是倔得不肯側身回頭。
    敬亭頤無奈地搖搖頭,這次不用再鑽裙底,只鑽被衾就好。
    握着她的小腿,落下細細麻麻的吻。
    最後苦的是自己,野火燒身,還要被浮雲卿拽着頭發,幾乎要窒息。
    次日,倆人神清氣爽地出了園。路途不算近,及至京城,身上的愛痕都已消散不見。
    夜幕悄然降臨,禦街卻比白日還熱鬧。
    長街中央置一座雙層花棚,棚上布滿嫩柳枝和炮竹。長杆穿過花棚,青旗飛揚。
    浮雲卿與敬亭頤來得最晚,竄過阗擠的人群,踱到兄姊們身邊。
    浮寧換了身常服,摟着妻與子女,笑得暢快。見浮雲卿來了,大家熱絡地聊起來,不過還沒聊上幾句,夜空中就已布滿亮星。
    火樹銀花,漫天飛揚。
    光膀子的老漢合力打鐵花,星星點點的花沫子比煙火更燦爛,霎時将花棚綴成火樹。絢爛之後,是一波又一波更豔的絢爛。
    大家都不顧得說閑話了,張嘴驚呼,拍巴掌叫好。
    火花飛濺,圍觀人群的臉龐都被映得暖黃。
    浮雲卿暗自轉眸,手已經勾起敬亭頤的小指,想趁他看打鐵花時,偷親他一口。
    可眸剛轉過去,就見他的眼睛已經釘在了她身上。
    風也悄悄,人也悄悄。
    他不舍得再叫她踮腳,于是兀自彎了腰。意料之外地沒親她,反倒剝開糖紙,把一顆甜絲絲的糖塞進她嘴裏。
    意料之中,她咬碎糖,用濕漉漉的眼神抱怨。
    再一恍神,他已拉着她跑開人群,肆意奔跑。
    她跟在他身後,猛地發覺,一向沉穩的小敬先生,也曾是鮮衣怒馬的少年郎。
    他也曾無憂無慮地躺在山野間,數着吃草的牛羊,也在想着,漫長無趣的日子一眼真是望不到頭。
    喧鬧聲漸漸遠去,他們倆的心跳聲咚咚響,最終腳步停在河畔。
    天上,河裏,都游着起起伏伏的燈。
    敬亭頤捧起她的臉,再次彎了腰。
    這次在意料內,相擁親吻。
    天燈的盡頭在漫天遍野,河燈的盡頭在河流下游,他們卻沒有盡頭。
    浮雲卿想,她與敬亭頤都是火樹銀花裏的沫子,微不足道,卻盡情釋放着光彩。
    如今,她已不在乎火沫燃放後,會化成黑齑被風吹走。
    只要開過花,結出果,哪怕會枯萎,會腐爛,也總好過不曾綻放。
    哪怕歷經磨難,路途坎坷,也始終不曾後悔。
    總好過,蒼白無力地度過一生。
    歸宿仍不圓滿,但已是最好的圓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