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俞傾的心沉沉一墜。
    那一剎那他有點難以置信,把嚴睢的信息反反複複看了好幾遍,不知道是想得出嚴睢打錯字還是自己看錯了的結論。
    但嚴睢的意思很清晰,自己的眼睛也運作良好。
    所以,嚴睢這半個月的突然冷淡,不是他多想。
    跟他主不主動沒有半毛錢關系。
    俞傾假模假式地回了一條:“沒事,你的事情要緊。”
    他很想在最後加上一句“下次約”,懷着最後一點兒僥幸,想着萬一呢……萬一呢?萬一嚴睢真的只是剛好在忙呢?
    發送前,俞傾猶豫整整一分鐘,還是删了。
    他純情,可他不傻。
    他分得清什麽叫“體面的借口”。
    但他想不明白。
    他想不明白,是哪裏出了問題?
    他們最後一次見面,就是他到嚴睢家睡了半夜的那天。
    難道他那時在嚴睢家做錯了什麽?
    冒犯了嚴母,還是小丫頭不喜歡他?
    前者或許有可能,但小孩子是不懂僞裝的。他感受得到小姑娘喜歡他。
    那天,在地鐵站分別時,嚴睢也明明握着他的手腕,對他說,謝謝他能來。
    那是出于禮貌的表演嗎?
    俞傾不信。
    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
    還是……嚴睢遇到更好的人了?
    畢竟他們是相親認識的。沒人規定相親只能相一次。
    俞傾“醍醐灌頂”之下,不甘,羞憤,惡心,最後通通化為無奈。
    退一萬步說,就算真是這樣,于理嚴睢似乎也沒錯。
    他們只是正在嘗試相處的普通朋友,談不上什麽關系,更說不上什麽承諾。
    和職場一樣,雙向選擇,擇優而錄,沒毛病。
    俞傾東想西想好一陣,理不出個所以然,索性擱下手機,屏幕蓋着桌面,眼不見為淨,抓起畫筆繼續畫畫。
    氣得一連畫了一個星期。
    舍友終于察覺到不對,俞傾一萬年沒提起過他那個對象了。
    某天俞傾又是将近晚上10點才回到宿舍,一進門就被老大揪着問:“你那‘好得不像真的’的帥哥呢?沒下文了?”
    俞傾愣愣地看了老大半分鐘,撂下書包,直挺挺地進了洗手間。
    老二一胳膊肘捅向老大,一天天地哪壺不開提哪壺,這不,鐵定是踩人痛點上了。
    三個舍友自此默契地不再提嚴睢。
    嚴睢失聯一個多月後,俞傾去省美術館看一個畫展,本以為自己已經把嚴睢忘了個一幹二淨了,走出地鐵站,卻身不由己地回想起,這就是他上次和嚴睢分別的那個地鐵站。
    俞傾一個人在喧雜的人流中安安靜靜地看了一下午畫展,從美術館出來,遠遠看到地鐵站,停下腳步。
    回過神來時,已經拿出了手機。
    來都來了……
    最後一次,讓他确認最後一次。
    嚴睢的聯系方式他一直沒删。
    心裏那點兒僥幸還在依依不舍地盤旋。
    萬一呢。
    正好現在是飯點……順利的話,也許一切都能回到正軌。
    俞傾在人來人往中伫立不動,深呼吸幾口氣,做足心理建設,撥通了嚴睢的號碼。
    出乎俞傾意料,嚴睢近乎立刻接通:“喂?”
    隔着手機撲面而來的一個字,簡單粗暴中透着一秒鐘空隙都容不下的急躁,嗆得俞傾怔了怔。
    不合時宜地死寂了兩秒,俞傾才僵硬地開口:“是我……”
    頓了頓,他讪讪地補充,“俞傾。”
    嚴睢:“什麽事?”
    沒有驚喜,只有意外。
    這三個字直接澆滅了俞傾費勁巴拉醞釀起來的所有熱情,那一瞬間他很想直接挂電話,然而身為文明人的自覺不允許,不到最後一步,他都不想醜陋地撕破臉皮。
    俞傾硬着頭皮把該說的臺詞說到位,“我今天到市美術館看畫展,正好在你家附近……你,你吃飯了嗎?”
    嚴睢毫不猶豫,“我現在沒空。”
    咔地把俞傾紮了個透心涼。
    “哦,”俞傾說,“那你忙吧。打擾了。”
    啪地挂斷。
    在心裏笑自己,看,自取其辱。說你還不信。
    再這麽犯一回賤,他俞傾就不是個人。
    俞傾一分鐘也不想等,正要删除嚴睢的所有聯系方式,手機突兀地響起,屏幕刷地切到來電顯示。
    嚴睢。
    俞傾:“……”
    這是什麽?
    欲擒故縱?
    甩一巴掌給顆糖?
    俞傾條件反射就要拒接,最後一秒穩住了情緒,想了想,沒必要,他還不至于為一個姓嚴的耍這種小孩子脾氣。
    俞傾接通,“喂?”
    嚴睢知道他這會兒說這種話很欠操,被打一頓都不算過的,可他不願放過哪怕一絲希望,“你說你在我家附近?”
    俞傾:“嗯。”
    嚴睢即便現在說好啊一起吃個飯,他也沒那個心情了。
    嚴睢:“你有見到依依麽?”
    俞傾:“……什麽?”
    嚴睢簡單地把事情跟俞傾說了。事情是很簡單,但解決起來一點也不簡單。
    嚴依走丢了。
    今天是周六,嚴睢照舊要趕兼職的項目,嚴母則帶嚴依到附近的小公園玩。嚴睢幹活幹到下午,見一老一小還沒回來,平常四點多一般就到家了,便打電話給嚴母,聽到的卻是嚴母的哭腔,說嚴依走丢了。
    走丢有半個小時了。
    嚴睢當場就火了,一4歲的小姑娘,走丢了足有半個小時,這他媽的現在才告訴他?
    他要是不問,她打算什麽時候說?!
    嚴母這次自知理虧,一句也不敢跟兒子嗆。嚴睢面對親娘,強行壓下火氣,風風火火出去滿世界找。
    去報警,派出所說失蹤不到24小時無法立案,讓家裏人自己先找找。
    嚴睢:這他媽的24小時都夠屍體涼在下水道了!
    就算人沒死,嚴睢也不敢想。那年頭人販子猖獗,小男孩一般被賣到農村或有錢人家裏當孩子養,小女孩……
    嚴睢真的不敢想。會瘋。
    嚴睢給附近的鄰居朋友都說了這事,無論是誰,見到嚴依務必告訴他,要他怎麽謝都不是個事兒。
    所有電話他都秒接,根本沒心思也來不及看來電顯示。
    聽嚴睢急吼吼說完,俞傾說:“你別急,你們剛剛找了廣場東邊和北邊的幾條街是吧?我現在去西邊找,你接着找南邊。讓阿姨先回家,或者在家裏附近再找找,不然小丫頭要是自己找回家了也沒人接應。”
    “別擔心,一定能找到的。”
    嚴睢愣住。俞傾在電話裏的聲音很溫柔,被電流濾上一層朦胧的磁性,低低地,仿佛在對他耳語。嚴睢心裏那一團随時要爆炸的火氣好像找到了一個口子,清新的風湧入,氧氣充足,反而讓它心甘情願地收斂氣息。
    “好。”嚴睢宛如一頭被捋順了毛的猛獸,輕輕地回了一個字。挂斷電話前,他抓緊又說了一句,“謝謝。”
    俞傾苦笑。現在哪是客氣的時候。
    他就是強行安慰嚴睢而已。要真找不到,別說一個謝字,嚴睢不怨他就算好了。
    這一找就找到了晚上。
    人還是嚴睢找到的,在一家便利店裏,小嚴依正跟他們家的小泰迪玩得不亦樂乎。便利店的人不認識嚴睢,也不認識嚴依。他們家在店門口吃飯,小嚴依路過,眨巴着大眼睛饞了一臉,認生的小泰迪上來汪汪汪一頓嚎,小嚴依哇地一聲就哭了。老板娘喝退狗子,拿了根棒棒糖哄小嚴依,小嚴依委屈巴巴地坐在角落,舔着棒棒糖,和狗子大眼瞪小眼,互相試探。
    老板娘問小嚴依怎麽一個人,小嚴依除了記得自己叫依依,啥也說不出個明白話來。
    老板娘正想着得把孩子送派出所的時候,嚴睢找來了。一句“依依”聲如洪鐘,連狗子都被吼得虎軀一震,老板娘正懵逼,嚴依倏地回頭,一秒抛棄狗子,撒丫子跑出去,張開小手摟住嚴睢的腿,一腦袋紮進他懷裏,“爸爸!”
    嚴睢本來氣得不行,哪怕他從來不對小嚴依動手,今天少說也得訓她一頓。這會兒讓小嚴依這麽一抱,一句奶聲奶氣的爸爸一喊,心duang地就化了。
    四歲的小丫頭,懂什麽?
    唉。上輩子欠她的。
    嚴睢一顆心松下來,沒忘給老板娘道謝,當然包括物質上的,心裏一萬個慶幸,得虧小嚴依今天遇到的都是守法良民,對于普通人,這就是幸運了。
    小嚴依在外邊浪了一天,累得不行,揪着嚴睢的手指頭,撒嬌不願走了,嚴睢只好抱着她。嚴睢給嚴母也打了電話,讓她安心,嚴母在電話裏就哭開了。嚴睢這時才感到後怕,嚴母目前的狀态本來就不好,嚴睢想過讓她去看心理醫生,她死活不肯,老一輩的人斷不肯花這種冤枉錢,也斷不會承認自己“精神有病”。今天小嚴依是在嚴母手裏弄丢的,嚴睢又對她說了那麽重的話,如若嚴依真沒找回來,嚴母還怎麽活下去?
    而嚴依不見了,他又間接逼死自己母親,自己又怎麽活下去?
    嚴睢意識到自己又沖了,仍然不夠成熟,事情處理得不夠周到。也愈加明白,人生的起起伏伏,往往還真就是一步之差。
    想着想着,嚴睢猛然回過神來——他把俞傾給忘了!
    嚴睢看了看時間,9點40分。俞傾……應該不會還在找吧?
    命運的打臉說來就來,嚴睢的手機響了,來電顯示俞傾。
    “東寺街、春風街我都找了,剛又打電話給最近的三個派出所确認了一下,都沒有走丢的小孩……”
    俞傾正斟酌着怎麽安慰嚴睢,嚴睢說:“依依在我這。”
    嚴睢想,那一刻俞傾應該很想抽他。
    往死裏抽那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