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章
    俞傾一夜沒睡好。夢裏反反複複都是嚴睢。
    他夢見他對嚴睢說,我喜歡你。
    嚴睢說,我也喜歡你。
    夢裏的那一刻,他很幸福。
    醒來,睜眼,俞傾茫然了半分鐘。
    原來是夢。
    早上連灌三杯咖啡,強撐着把一天的課上下來。不再想嚴睢,沒空想嚴睢。
    好不容易閑下來的休息日,俞傾也把時間排滿,畫畫,逛畫展,再不濟就和大學舊友吃飯。
    大學宿舍的四個人裏,只有俞傾和老大鄧子明留在了這座城市,時不時會約出來聚一聚。這天是俞傾生日,鄧子明發來了信息,問他今晚怎麽安排。
    鄧子明也就是随口一問,估摸着俞傾應該是跟對象過。俞傾跟他畢業前認識的那個“好得不像真的”的對象舊情複燃這事,前陣子就跟鄧子明唠過了。
    沒想到俞傾淡然地回:“沒安排。”
    鄧子明:“???”
    這一夜,鄧子明鴿了自己的女朋友,把俞傾拉出來到大排檔邊上撸串喝酒。
    “你們什麽情況?”鄧子明單刀直入。
    說實話,當初他們幾個舍友都不太看好俞傾這一段。
    恰是因為俞傾太投入了。
    宿舍裏但凡喘口氣的活物都看得出俞傾有多喜歡這個人,對待他跟對待上一任的學長簡直是大型雙标現場。舍友們每對嚴睢提出一句質疑,俞傾都炸毛得跟上辯論賽場似的,全方位無死角地維護嚴睢——他雖然很會撩,但一點不油膩,紳士風度滿點,真誠又不做作,反正哪哪都好。
    然而,俞傾只管一頭熱,這戀愛談得像單相思,別人家的小情侶恨不得天天早午晚三個電話,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俞傾的對象可好,失蹤都以星期為單位,說不鳥你就能一頭半個月不鳥你。也就俞傾有這耐心,換個正常人,一個星期不聯系基本就黃了。
    俞傾對此還是有說法:君子之交淡如水。他們是要認真談感情的,并不羨慕別人來得快去得也快的閃電戰。
    現在,鄧子明都替俞傾臉疼。
    俞傾臉确實挺疼。
    “沒什麽,”俞傾盡量輕描淡寫道,“他工作忙。”
    然而話一出口,俞傾忽然意識到,嚴睢的“忙”,不是偶爾一次需要他特別遷就的狀況,而将是嚴睢的常态。
    他從一開始就該明白這一點的。
    “嗐,”鄧子明唏噓,“正常,誰不忙呢,上了班都沒空閑談戀愛,我跟我對象前陣子都差點掰了,後來住一起了就好了。你要不也試試跟他同居?或者你去他家住一陣子,不然就他去你家住一陣子,下了班有時間相處,感情自然就好了。”
    鄧子明建議得很實在,俞傾愣愣地看着杯子裏的酒,笑,“再說吧。”
    他和嚴睢目前算是什麽關系?他也說不清。
    大概只是睡過一次的關系。
    還遠沒到能同居的程度。
    俞傾想,既然不過是睡過一次的關系,那麽如果現在停下,連分手都算不上吧?
    鄧子明瞅着顯然失魂落魄的俞傾,知道情況可能比他想的嚴重,“你們吵架了?”
    “沒有。”俞傾搖頭。
    他們根本吵不起來。那一夜過後,他們依舊偶爾發信息,依舊說着些不痛不癢的事情,嚴睢問什麽,俞傾就言簡意赅地答什麽,但不再暗示他想見嚴睢,對自己即将到來的生日更是只字不提。
    鄧子明打量俞傾的臉色,他全程見證過俞傾大學那一回的失戀,那時俞傾也就被學長的騷操作震驚了一下,表示“世上居然還能有這樣的人”,然後該幹嘛繼續幹嘛,潇灑得堪稱冷酷無情。
    眼前的俞傾,憔悴掩都掩不住,肉眼可見地被抽走了魂。
    鄧子明心裏嘆一聲,俞傾真着道了。
    鄧子明問:“那你現在怎麽想的?”
    “我不知道,”俞傾輕聲,“我不确定。”
    他真的不确定了。
    不确定他和嚴睢的關系,不确定他們能走多遠。
    理論上他們才剛開始。他卻快要熬不下去了。
    他想他,每天都想他,發了瘋似的想他。可他現在很怕,不敢再對嚴睢說一個“想”字,只能假裝成年人的懂事,配合嚴睢維持那種疏離又适度的客氣,說工作要緊,好好休息,晚安。
    他以為這是他的戀人,卻連最簡單的要求,說我想見你,我今天就想見你,現在就想見你,你能不能為我放下工作,放下其他事情,能不能給我一點你的時間,都說不出口。
    所以,嚴睢對于他是什麽人?他對于嚴睢又是什麽人?他究竟擁有什麽樣的權利和義務?他能做什麽,不能做什麽?
    什麽是“适宜”,什麽是“過界”?
    最初,他只是想要一場雙向奔赴的戀愛,他喜歡的人也喜歡他。
    沒想到才邁步,這條路就令他生畏了。
    他有強烈的預感,強烈到他能清晰地勾勒出那幅畫面。
    他不是火。他是一只飛蛾。
    嚴睢才是那團火。
    會将他燒得骨血皆融。
    俞傾心裏有很多話想說,但對着局外人一個字也說不出口。鄧子明多少能理解,嘆氣,“小魚,你好好再想想。覺得合适就處,不合适就算了。感情這事兒,說白了就是一起過日子,沒必要把自己搞得這麽難受。”
    俞傾和嚴睢大半個月沒見面,他先接到的不是嚴睢的電話,而是嚴母的電話。
    嚴母說她今天有事耽擱了,來不及去接小嚴依,問俞傾能不能幫忙。
    俞傾懷疑這又是嚴母設的局。
    思索了五秒,他把“懷疑”去掉了。
    可他無法拒絕,嚴睢是一碼事,小嚴依是另一碼事。
    俞傾按時到幼兒園接走小嚴依,小嚴依見到俞傾,當場樂壞了,沖過來抱着他的大腿嗷嗷叫了半天,回去的一路上蹦蹦跳跳,蹦得腦殼上兩紮小辮子一飄一飄。俞傾牽着她的小肉爪,給她買了棉花糖,買了芭比娃娃,還買了本睡前童話繪本,拉着她不讓她跟別人家的狗狗互咬或沖出馬路。小丫頭啃着棉花糖,一雙blingbling的大眼睛天真又無辜地笑望着俞傾,看得他心都化了。
    他不清楚嚴睢算是什麽。但小丫頭一定是個小天使。
    時隔多日再到嚴睢家,一踏入家門,俞傾的心髒就梗得難受。
    原本他要感謝嚴睢的忙碌,讓他冷靜了半個月,把那一夜沸騰不休的荷爾蒙沖了個幹淨。
    捋清楚掰明白了,好像也沒什麽放不下的。
    一朝故地重游,他好不容易淡忘的記憶倏然齊齊覺醒。
    尤其那一夜在嚴睢房裏的限制級畫面。
    活色生香,喧嚣叫鬧。
    俞傾簡直想一頭撞死。
    能争點氣麽,啊?
    不就一點該死的荷爾蒙嗎?
    他堂堂一個主宰地球的靈長類生物,還能被那一點兒不講道理的本能給牽着走了?
    俞傾把小嚴依交給嚴母,急匆匆地就要走。
    嚴母在身後怎麽叫都叫他不住,俞傾一開門,正對上門外剛掏出鑰匙的嚴睢。
    俞傾:“……”
    嚴睢:“俞傾?”
    嚴母隔着俞傾的背影,使勁給嚴睢使眼色,“嚴睢,你快讓小俞留下來吃晚飯呀。”
    不等嚴睢開口,俞傾就道:“我真的已經吃過了,今晚還有課呢,我先走了啊。”
    說完就擦過嚴睢身邊,飛一般下樓了。
    俞傾自覺像個逃兵。
    但這是一場光榮的逃亡。
    他作出了選擇。
    他費了很大力氣才作出的選擇。看到嚴睢的剎那,他差點瞬間投降。
    嚴睢站在門口,措手不及,完全沒反應過來。
    嚴母恨鐵不成鋼地簡直想上去踹一腳這敗家玩意兒,“你是不是惹人家生氣了?”
    嚴母還沒怼上嚴睢幾句,嚴睢就拎上家夥什回公司加班了。
    他和俞傾一樣,也是被嚴母給騙回來的。
    嚴母對嚴睢用的借口是她又摔了。不這樣都不可能讓嚴睢在正常的晚飯時間回家露個臉。
    嚴睢出門前對嚴母說,狼來了的故事了解一下。
    但嚴睢整晚都在想嚴母的話。
    他知道,一定是哪裏出問題了。他和俞傾。
    今晚俞傾的反應顯然不對勁。他在躲避自己的目光。
    嚴睢甚至想不起來這種變化是從哪個節點開始的。
    他翻出兩人的短信記錄,一條條地往回看,看出了點眉目。
    那天晚上,俞傾說他想他,他沒有無動于衷。
    他只是心情實在很差。
    那天他們部門上演了一場內戰,産品總監和主美大吵了一架。産品總監去總部開了個會,回來就把他們差不多已定型的設計全數推翻,說這根本不符合一開始的設想,要求他們一個月期限內推翻重來。主美氣瘋了,各種翻找聊天記錄,然而很多關鍵談話都是面談,沒有任何監控和錄音,那年月游戲産業剛剛起步,從大公司到小作坊都還沒形成規範的管理和作業流程,産品總監要耍無賴,他們也沒證據。
    其實大家多少猜得到,産品總監拔吊無情就兩個可能性,要麽是公司上頭風向變了,不知道哪個高管突然又有了什麽新想法,要麽是産品總監一開始就領會錯了精神,現在項目做到後半程才發現不對,被上頭怼了,回來就想把鍋推他們這些底層民工身上。
    是可忍孰不可忍。才三十多歲腦殼上的毛就所剩無幾的主美跟産品總監吵得真的差點當場心肌梗塞。
    吵完了,該幹的活還得幹,改是肯定要改的了,管他們不吃飯不睡覺不上廁所,暴斃在公司都行,反正得在deadline前把全部內容趕出來。
    不僅是主美,團隊裏每個人,包括實習生都氣到發抖。嚴睢下了班,走在路上都想狠狠踹一腳垃圾桶。
    但他的原則是,絕不把工作的情緒帶回家,再糟心也會強忍着不跟任何人,尤其是家裏人抱怨職場上的破事。
    這都是他自己的事情。
    嚴睢這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他那晚對俞傾的語氣是不是有點沖了?
    他根本沒在意俞傾當時的情緒。也沒在意俞傾之後的漸漸冷淡。
    他竟那麽理所當然地認為,等他忙完該忙的活,俞傾肯定還會在那裏等着他。
    可現在,他驟然感覺到,他正在失去俞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