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3 章
    這是兩人認識九年以來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吵架,吵得快打起來的那種。
    一向以文明市民自居的俞傾都被逼得快爆粗了。
    以前,彼此都少不得顧忌着,他們還有一個家在,以後還有很長的日子要過,争吵不是為了洩憤,而是為了解決問題,都小心翼翼地隐忍着,不能過界。
    現在,他媽愛誰誰。
    嚴睢第一次享受到家暴待遇,被迎面而來的銀行卡砸得嘶一聲,別說,真挺疼。
    正想着他該動口還是動手反擊的時候,俞傾已經跑了。
    不僅跑出了書房,人嗖地就沖出了家門。
    嚴睢給他打電話,被挂斷。
    再打,直接給拉進了黑名單。
    嚴睢給他發微信:你是小學生
    沒有回應。
    嚴睢:有本事你別跑啊
    沒有回應。
    就在嚴睢打算撥個語音過去的時候,俞傾吱聲了。
    俞傾:嚴狗不要跟我說話
    嚴睢:
    嚴睢:姓俞的,你過分了
    再次沒有回應。
    嚴睢忍着摔手機的沖動,繼續發:你別逼我換鎖
    俞傾手上還有嚴睢家的鑰匙,本意是為了看依依方便,嚴睢也一直假裝忘了這茬,沒讓他把鑰匙還回來。
    總想着,萬一呢
    俞傾:你不怕遭雷劈
    嚴睢:我做什麽了,我用得着怕
    俞傾:依依永遠是我女兒,別拿法律跟我說事
    嚴睢:怎麽,你還想挑戰法律
    俞傾:有本事你報警啊
    嚴睢:你真覺得我不會
    俞傾:你有什麽做不出的
    俞傾: [微笑]
    嚴睢: “……”
    他以前的濾鏡是有多厚
    跟他在一起八年的那個永遠溫柔,永遠善解人意的俞傾呢
    網線另一邊這個一句比一句欠抽的傻逼是誰
    愛情,如斯可怕。
    俞傾把手機狠狠砸在副駕駛座上,在路上堵了半天,堵着堵着,才猛然想到,他說好今晚要和依依吃飯的。
    他答應了今晚要和嚴睢一起,陪依依吃一頓完完整整的飯。
    今天是她生日啊。
    但現在是不可能調頭回去的。再看到嚴睢那張臉,他怕自己真的會跟這個人打起來。
    就很不好看。
    俞傾心情很複雜,更多的是內疚。他怼嚴睢用得最多的王牌就是,嚴睢不是個稱職的爹。而自己也終于辜負了嚴依。
    俞傾把被摔了個屁股朝天的手機撿回來,打開微信,無視嚴睢的新信息,點開嚴依的對話框,想了想,給她發了個三千塊的紅包。
    當晚11點多,嚴依才收了紅包,回了一句:謝謝魚爸。
    俞傾和嚴睢的談判是徹底破裂了。嚴睢沒真的換鎖,俞傾也還是會來看嚴依,但盡可能跟嚴睢的時間錯開。
    嚴睢自然get到了俞傾的意思,很默契地配合着,兩人能不碰面就不碰面。
    然而,兩人四舍五入,勉勉強強算是同行,在一個行業酒會上,兩人又雙叒叕偶遇了。
    最尴尬是的,各自都帶了一個野男人。
    嚴睢帶是的韓浩。俞傾帶是的紀心銘。
    紀心銘這個人還得從前一陣子說起。
    兩個月前,俞傾的大學舉辦校慶,在S市的學子大都去了,不過畢業九年還能紮在S市的非土著早已所剩無幾,俞傾的宿舍只剩下了他和老大鄧子明。校慶散場,鄧子明說拉上他一起跟大家喝一杯,俞傾以為大家指的是同班同學,或至少是同級的,他一貫不喝酒,會影響創作,但想着确實沒什麽機會碰面,何況如今回家對着的也就是一張床一堵牆,便跟着去了。
    去了才發現熱熱鬧鬧地一大群,也不知是誰組織的,前輩後輩都有,見面不是學長學姐就是學弟學妹。
    反正都是校友。
    鄧子明跟俞傾唠了一會兒就去找別人敘舊了。俞傾當年在學校就不是什麽交際花,社交範疇近乎僅限于本宿舍和本班級,今天更是沒心情寒暄,索性一個人窩在角落,捧着酒杯,也不喝,單純發呆。
    發呆也不是全然放空,而是胡思亂想,想他和嚴睢的事。
    理論上他早就放下了,從說出分手的那一刻起他就告訴自己不會再回頭了。
    可他總忍不住想。
    反反複複地。
    它若不出現在白天的思緒裏,就會出現在夜晚的夢裏。
    俞傾想,他們是哪裏做得不對
    他已經這麽努力了啊。
    他相信嚴睢也是努力過的。
    為什麽就是不行呢
    人生來孤獨,也注定無法逃脫這種孤獨嗎
    俞傾正在思考人生,被鄧子明的大嗓門打斷了,俞傾擡頭,看到鄧子明把一個年輕男人摁到他對面的座位上, “來,老幺,給你介紹個學弟。”
    這個學弟就是紀心銘,腼腆地笑着,小心地打量着俞傾。
    俞傾: “……”
    俞傾一臉“你在逗我麽”地看向鄧子明,鄧子明嘿嘿咧嘴一笑,晃了晃啤酒瓶, “你們聊。”說完轉頭就紮進另一邊的人堆裏。
    剩下紀心銘和俞傾大眼瞪小眼。
    紀心銘笑, “學長你好,我叫紀心銘。”
    俞傾心裏嘆口氣,看着眼前這個顯然還有點稚嫩的男孩,問: “你畢業了麽”
    紀心銘立刻答: “去年畢的業。”
    俞傾: “……”那也還是小屁孩。
    俞傾沒聊幾句就走了。回去的路上,鄧子明的電話追了過來, “你怎麽就跑了撂下人家一個人”
    俞傾: “哪個人家”
    鄧子明: “你別跟我裝蒜,你對得起我一片苦心嗎!”
    俞傾: “三十歲的人了你能不能做點人事,真要給我拉皮條也拉個靠譜的,人家比我小七歲,兩輪代溝都,我看起來就這麽饑渴”
    前排的代駕司機眼神往後視鏡瞟了瞟。
    鄧子明在那頭哼哧一聲, “你以為我上趕着給你操心是人小孩兒主動來找我,讓我介紹你倆認識的!”
    俞傾愣住, “……啊”
    俞傾又問: “他知道我哪一屆的嗎”
    鄧子明: “人家知道我跟你是一個班的,你說他知不知道”
    俞傾沉默。
    鄧子明在那頭苦口婆心, “小孩兒注意你一晚上了,也不知攢了多久才攢足勇氣跟你說話,你倒好,呲溜就跑了,你可真特麽憑實力單身啊親。”
    說完這句,鄧子明猝然察覺到哪裏不對,一下頓住,空氣安靜了下來。
    從嚴睢家搬出來後,俞傾一直空窗到現在,四舍五入快一年了。鄧子明拉他出來吃過幾次宵夜,俞傾卻唠不出個所以然。他不是不想辭舊迎新,他也試着去接觸過一些人,吃飯,瞎聊,看電影,以各種方式發展感情,但總是沒幾個回合就卡住進度條,最後不了了之。
    鄧子明問他到底想要啥樣的,給個标準,他好做媒,俞傾說,合适的。
    鄧子明又問什麽是合适的,俞傾想來想去,答不上來,只好閉嘴。
    鄧子明毫不留情地訓他,老毛病又犯了,當年跟那個學長分手也是這狀态,半死不活的,要不是長了這麽張臉,俞傾絕逼是孤獨終老的命。
    俞傾心道,不一樣。
    當年和現在,完全不一樣。
    鄧子明咳了一聲,繼續, “我把你微信號給他了,哥只能幫你到這了。”
    挂了電話,俞傾點進微信,果然看到了紀心銘的好友申請。
    俞傾盯着屏幕看了足足兩分鐘。
    若沒有鄧子明這通電話,他大概會無視這個好友申請。
    可想起鄧子明說的那句,小孩兒注意他一晚上了,不經意地想象出那個畫面,俞傾的心髒緊得有點難受。
    為自己難受。
    多久沒有感受到“有人對自己感興趣”了
    和嚴睢在一起的那八年間倒也不是沒有,包括男人和女人,只是他習慣性地率先表明自己是有對象的人,不處在任何獵豔場裏,大部分人都會識趣地跳過他。
    俞傾通過了好友申請。
    紀心銘很殷勤,但殷勤得很小心。每天10點之後跟他說早安,每晚10點前說晚安——知道俞傾睡得早。
    俞傾的每一條微信他都會回,包括明顯表示結束話題信號的一個表情。如果俞傾不回,他會耐心地等着,絕不追問。
    在微信上斷斷續續閑聊了一個星期,紀心銘終于試探着想約俞傾出來。
    俞傾也不知自己怎麽想的。不,是沒怎麽多想就答應了。
    為什麽不。他們都是成年人,都單身,有什麽問題
    俞傾很厭煩自己這種躊躇的心情。
    紀心銘約他一起去逛蠟像館,然後吃晚飯。紀心銘問他喜不喜歡這個安排,不喜歡的話可以去做別的。他訂的是西餐廳,俞傾不喜歡的話也可以吃別的。俞傾看着手機屏幕,好笑,回他:沒事,我都行。
    紀心銘見到俞傾,雀躍得不行——面上忍住了,雀躍在心裏。一路上,兩人聊個不停,倒不是說一見如故,而是如果俞傾不說話了,找不着話題了,紀心銘就會适時地補上下一個話題。
    俞傾感受得到紀心銘很努力。紀心銘知道俞傾的微信名是一部美國情景喜劇裏一個角色的名字。嚴睢跟他一起八年都從來不知道。俞傾跟嚴睢提過一嘴兒,但他很确定,嚴睢不會記得。
    嚴睢不看劇,尤其不看肥皂劇,在他的認知裏,情景喜劇也屬于肥皂劇的一類。
    紀心銘也不看,至少沒看過俞傾喜歡的那幾部,聊起來的時候俞傾就聽出來了。但紀心銘在竭力地表現自己對俞傾感興趣的東西感興趣,并竭力假裝自己有那麽一丢丢兒解。
    不了解也沒關系,他願意聽俞傾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