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0 章
    俞傾條件反射地點開了紅包,兩百塊。
    嚴睢:夠麽
    俞傾嘴角抿了抿,忍着沒笑,回複:夠說一句。
    嚴睢不說話,也不發紅包了,轉賬,五千。
    嚴睢:包夜
    俞傾:……
    嚴睢:你也別太敷衍了啊,一句話就六個點
    嚴睢:我的錢就是大風刮來的也經不起你這麽造啊
    俞傾:那退款吧
    嚴睢:倒也不用
    嚴睢:你要不給個包月價
    俞傾低頭看着手機屏幕,嘴角笑意更甚。他以前咋沒覺着姓嚴的這麽能貧呢
    俞傾将笑不笑的時候,姜雨回來了。俞傾馬上斂起笑意,放下手機,重新回到姜雨的故事裏來。
    姜雨的故事令他很唏噓。
    姜雨之所以找他,确實有原因。
    姜雨上大學後就跟家裏人出櫃了,并在朋友圈發了他和初戀男友的合照,昭告天下。俞傾有點兒意外,但也并不十分意外,給他點了個贊。姜雨直接給他發微信:俞老師,你也是吧
    俞傾心照不宣地笑了笑,果然同類之間是有雷達的,偏偏兩人在一年的師生期裏都默契地沒提過一嘴,都溫柔地呵護着對方的秘密。
    俞傾回複:是什麽
    姜雨沒再追問,發了個吐舌頭的表情過來。
    後來,姜雨每次感情上發生大變故,都會找俞傾聊一聊,俞傾也總是很配合。俞傾不怎麽說自己的事,姜雨問起,他倒也不隐瞞,于是很長一段時間裏,姜雨都知道俞傾有個對象,一直沒換過。
    大學畢業後,姜雨回到S市,把大學的男朋友也拐了過來,上了兩年半後,感覺打工生涯看不到什麽光明的未來,兩人索性辭職,正式同居,一起創業。
    至今,已經三年。
    今天,姜雨在電話裏第一句話就是, “我可能要分手了。”
    故事很簡單,沒什麽彎彎繞繞。他們在S市創業三年,試圖運營自己的設計工作室,但三年來近乎入不敷出,掙的沒有花的多,還把前兩年工作攢下的一點小錢都賠了進去。姜雨斷斷續續地靠家裏人接濟,男朋友則騙家裏人說他在S市上班。
    其實一年前兩人就開始鬧了,男朋友熬不住了,想放棄,姜雨拼命說服他,讓他和自己一起再堅持一下,一年,再給他一年時間就好。在不情不願的拉鋸中,還真又磨過了一年,然後,一切如舊。
    用姜雨的話說,工作室依舊還在“起步期”,顫顫巍巍地慘淡經營着,要徹底步入正軌,他依舊還需要一年的時間。
    姜雨跟俞傾坦白,一年是保守估算,再花個兩三年都很正常。
    可他不敢再跟男朋友奢求兩三年。他清楚對方已經動搖到了什麽程度,就連過去那一年,也是他死乞白賴求來的。
    終究沒能留住那個人。
    姜雨用細長的吸管轉着杯裏的酒,臉上帶着笑,卻是苦的, “他說他快三十歲了,他沒有時間再荒廢下去了。”
    作為一個男人,臨近三十,一事無成,在這一線大都市裏,足以令人窒息。姜雨說,他男朋友決定回老家了,在S市熬不出頭,至少回家去找一份能穩定下來的工作,安身立命。
    成家立業。
    “那你們……”俞傾試探着問。
    姜雨搖頭,聲音很輕, “我不知道。我不想分手,一年只能見一兩次也好,他一天不說分手,我們一天就還算在一起。大不了我有空就去找他……這麽熬三年,五年我都可以,”他頓了很長時間, “我不想分手……”
    俞傾說不下去了。
    兩人都沉默了一分鐘,俞傾才接着道: “他家裏人……什麽想法”
    姜雨: “他家裏人還不知道。”
    俞傾愕然,一時不知該說什麽。
    姜雨: “他還沒跟家裏人出櫃。”
    俞傾在心裏嘆口氣。
    他本來還想問姜雨,既然他男朋友不想留在S市,那他有沒有考慮過跟對方回老家。
    現在看來,這對于姜雨根本不是一個選項。
    對方不可能把他帶回去。
    從大學到現在,在一起七八年,至今沒跟家裏人出櫃。
    俞傾心疼地看着面前這個曾經的學生。
    你知道的吧。
    你知道他沒有你希望的那麽愛你。
    你甚至不在他未來的計劃裏。
    他充滿了不安全感,和你攜手冒險的同時給自己留足了退路,只要哪天感覺走不下去,就會果斷抽身,退回到舒适區域,用謊言保護自己。
    不可能感覺不到的吧。
    但是他願意啊。
    他那麽愛對方,他願意飛蛾撲火。
    故事聽到最後,俞傾對姜雨說, “都會好的。”
    幼稚到說出口的那一刻,自己就在心裏嗤之以鼻的謊言。
    不會好的。這一段感情注定到頭了。哪怕他為此徹夜流淚,哪怕他拼盡全力不想放手,他也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對方離開。然後,就在對方踏上離開S市的飛機的那一刻,他們的故事,就到此結束了。
    那個男人有可能這輩子都不會出櫃,像許許多多個普通男人一樣,娶妻生子,安度一生。
    再将他的所有聯系方式删除,自此,江湖不見。
    可姜雨仍然虔誠地相信着這個故事,寄希望于那虛無缥缈的“如果”。
    俞傾不想做粉碎他夢想的那個惡人。
    從酒吧出來時雨已經停了,但俞傾沒拒絕嚴大尾巴狼的拳拳盛意,上了他的車。
    嚴睢明顯地感覺得到,俞傾的情緒很消沉。
    他在想,姜雨傻得那麽有目共睹,卻又傻得那麽不自知,別人看着他是明晃晃的飛蛾撲火,他卻渾然天成地甘之如饴。
    自己呢
    他的那八年,也是一場旁觀者不忍心粉碎的美夢麽
    俞傾想着想着,挨着車窗,閉上眼睛。嚴睢難得地安靜,不聲不響,四平八穩地把俞傾送到樓下,以一句“明天見”道別。
    俞傾等着嚴睢耐心耗盡,結束這場表演成分過了頭的游戲。不料嚴睢每天準時得跟打卡上班似的,兩個吧臺小妹哪天到點見不到他,都感覺沒有上班的氛圍。
    又到一年的尾聲, 12月底,元旦前夕,這天早上,俞傾一進書吧門,就被準點守在那的嚴睢貼了上來, “俞老師,早啊。”
    俞傾沒理他。
    嚴睢并不在意,還是笑, “俞老師,有生意做不做”
    俞傾停下腳步,狐疑地看向嚴睢。
    嚴睢就知道沒有一個中年社畜能抵擋金錢的魔力,清高如俞老師也不行,笑得更意味深長, “咱到您辦公室說”
    俞傾沒有辦公室,只有畫室。今天俞傾大發慈悲,把嚴大尾巴狼給放了進去。
    “什麽事,有話直說。”俞傾開門見山。
    俞傾本以為是嚴睢的哪個朋友想通過他請自己輔導藝考生的孩子什麽的,沒想到嚴睢說: “肖像畫,接麽價錢你開。”
    俞傾愣了愣, “誰的肖像畫”
    嚴睢指了指自己, “你面前的這位帥哥。”
    俞傾:……
    來人,拖下去斬了。
    “我不接這種單。”俞傾斬釘截鐵。
    這是他的藝術操守,多年來賣身不賣藝……呸,多年來只教學生,不賣作品,自己愛畫什麽畫什麽,在這方面沒有甲方能對他叨逼叨。
    這是一個原因。
    另一個原因是……他坑品不太好,拖稿尤其嚴重,至今畫過的作品裏, 80%的畫作因為各種神奇的理由,最後沒能完工。
    俞老師太監實則也不需要任何理由,就是,不想畫了。
    嚴睢揶揄過他,就這一點,他絕對稱得上達芬奇派傳人。
    需知達芬奇他老人家聞名于世的不僅僅是《蒙娜麗莎》和《最後的晚餐》,或是他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跨界力度堪稱劈叉的全能……還有他驚天地泣鬼神聞者傷心見者流淚的坑品,跳票是常規操作,沒少把甲方爸爸虐得嗷嗷直叫。
    俞傾理直氣壯:慢工出細活。
    嚴睢:慢就算了,你倒是出活啊。
    就俞傾這種工作态度和效率,擱他部門裏,那是要被吊起來抽的。
    當然,這些話現在嚴睢一個字也不敢說,明明是甲方,卻得擺出乙方的态度, “沒有截稿期,全款預付,你慢慢畫,畫成什麽樣都行。”
    俞傾靠着椅背,雙手抱胸,看着嚴睢。
    嚴睢與他對望,就這麽僵持了半分鐘,嚴睢說: “我給你畫了32幅,你給我畫一幅,總可以吧。”
    聲音很輕,卻聽得俞傾心裏一震。
    俞傾無聲嘆口氣,他确實無法拒絕。
    嚴睢已然從這靜默中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自顧繼續道: “俞老師什麽時間方便”
    沒等俞傾答話,嚴睢又說: “需要我穿什麽”
    嚴睢: “還是不穿”
    俞傾: “……”
    嚴睢似笑非笑地挑眉, “怎麽我這是在跟你嚴肅地探讨藝術問題。”
    藝術生其中一環必經之路,就是裸體寫生。這對于他們其實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可這話經嚴睢一說,就有種狗嘴裏吐不出象牙的氣質。
    俞傾深呼吸一口氣,忍着不怼人, “你想多了。”
    “是麽,”嚴睢說, “我記得某人可是被米開朗琪羅的裸體人像迷得五迷三道的。”
    俞傾: “米開朗琪羅的美是美而不淫。”
    明明坦誠相見,無遮無言,卻只有大氣磅礴的聖潔,絲毫不會引發觀者的歪念。這就是大師的藝術。
    嚴睢: “哦。”
    嚴睢: “所以你是擔心你對我起淫心”
    俞傾擡手往門口一指, “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