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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7
    淩昱從太平宮外長長的玉階上走下,曹德欽垂着頭跟在身後,兩人都看着玉階底下跪着的那個身影。
    細雨落下,砸在跪着的那人膝蓋下的磚路上,使得地上鋪着的薄霜更加浮起透骨的寒意。
    曹德欽似乎是笑了一聲,細細的,融進雨裏,輕到聽不見。
    “朕知道你在笑什麽。”淩昱展開白玉扇子,往自己胸脯上輕打着,大拇指上的扳指折射月影,竟然不知不覺夜已深了。
    這兩日沒有落雪,方才飲了酒,身體有些燥熱,但用扇子倒不單純是為了散熱,只是淩昱在思考時,手上習慣有些動作。
    “老奴在笑什麽?”曹德欽曉得他的習慣,也不勸他小心受寒,反倒是去反問淩昱一句。
    曹德欽看出來淩昱心情其實沒那麽差,雖然今日才發了好大一通火。
    “笑朕。”淩昱冷哼道。
    “老奴怎敢呀。”曹德欽嗔道,語氣裏滿是撒着嬌得讨好,“老奴在笑太子殿下。”
    “笑太子就敢了?”淩昱逗他,“你可知朕今日,為何同意淩奪納那阮家姑娘為妾?”
    曹德欽“哎喲”一聲,“老奴正想不通吶,那女子像是個水性楊花的,聽起來不太靠譜。”
    “你膽子是愈發大了,聽着是說那女子不靠譜,其實明裏暗裏是在點朕呢吧?”
    兩人說話間,已經走下了長階,曹德欽又要讨饒,淩昱合起扇子擡起手來止住了他的聲音,而後用扇尖敲了敲路邊跪着的淩奪的頭。
    只是敲了敲,淩昱并沒有同淩奪說話,與曹德欽又繼續行路。
    淩昱對曹德欽道,“一個女子罷了,給他就給他吧。難得今日淩奪願意替朕扛責,他倒是許久沒有讨好過朕的心思了。”
    說的便是淩奪跪在太平宮長階下的事。
    今日賜給了他阮淮璎,淩奪知道這件事會讓淩昱上朝時有多難堪,故而跪在宮外,讓衆朝臣看起來,是淩昱拗不過他,被他所“逼迫”,無奈才允許他先納妾,将太子妃的事按一陣子的。
    緣何會被他“逼迫”呢?那自然是因為淩昱疼他,而他恃寵而驕。
    只要衆朝臣這麽想,淩昱的麻煩事就能減少很多。那些苛責就會加倍的落在淩奪身上。
    “也不知太子殿下要在那跪多久呀。”曹德欽嘆道。
    “至少得跪到明日下朝吧。”淩昱猜着。
    曹德欽猶豫了一番,還是向淩昱抱怨道,“殿下對那個女子很好。”
    “或許是吧,朕允許他此次肆意妄為,又何嘗沒有另一個緣由。這個緣由,不知道讓多少人笑了朕一輩子。”
    曹德欽曉得,他講的是他對琨景太妃的心意。
    這個緣由,無非是,他當年沒有得到的,今日讓淩奪得到罷了。
    一個女子而已。
    蘭因絮果,早早參透,淩昱也想看一看,淩奪與她最後的結果會是如何。
    這個女子已然爬過別人的床榻,兩人強湊在一對,怎會不是怨偶?
    淩昱嘆息,也就淩奪這個不經情-事的,今日聽了淩昱的準許,還能笑得出來。
    只怕淩奪根本沒想過以後吧?
    “皇上說笑了,誰年少時心裏不曾有個久久惦念的人吶。”曹德欽也不再和他裝傻充愣——假裝不知道他傾慕琨景一事。
    左右,琨景已經死了。
    “你也有?”淩昱調笑曹德欽。
    “嗨!皇上老是取笑老奴做什麽。老奴自打認了事,就入宮伺候皇上了。”
    兩人閑閑聊着,愈走愈遠,影子被月光拉長,在這條宮道盡頭,又回望了呆跪在那的淩奪一眼。
    “傻孩子。”
    *
    淮璎的病剛好,便接到了聖旨。
    一家子人在院中跪好,聽完聖旨後,周氏當即暈了過去。
    曹德欽繞過了暈厥的周氏,來到淮璎身旁,笑意彎了眼睛,細細打量了她一番,細聲道,“接旨吧?”
    阮執言此時正是被阮淮銘攙着跪着,對視了一眼,兩兩神色如霹靂砸過了一陣般。
    就連淮璎本人,也沒好到哪去。
    她小小的扇了自己一巴掌,繼而接過了旨。
    有點疼,不是做夢。
    曹德欽看着她的動作,垂頭笑了笑,朝身後随侍擺擺手,便出了阮宅。
    阮淮銘連殘疾的阮執言也不管了,起身就去阮淮璎身邊,“這這……這!”
    “我也不知道怎麽回事。”淮璎只覺得一顆心要從嗓眼裏跳出來了,手中拿着沉甸甸的旨意,腦中仿佛就已經是淩奪坐在她跟前的場景。
    她打了個寒噤。
    不願想。
    阮執言幹咳一聲,阮淮銘這才“哎呀”一聲走了回去,将阮執言扶回素輿上。
    雲氏大喜過望,上來就攙住淮璎,将她扶了起來,“好阿璎,從前娘親都沒和你說過成親該做的事,來來,咱們回房中,說說體己話。”
    觀芸也迎了上來,“恭喜姑娘!恭喜姑娘呀!”
    阮執言低喝一聲,“站住。這事有什麽可高興的?不去給人做正妻,去做個通房,日後還不知會不會……”
    “老爺!你在說什麽腌臜話!”雲氏打斷了他,就帶着淮璎往她的靜閣小院去,“沒事,娘給你細細說說。”
    回燕扶着周氏,看了一眼阮執言,搖晃起不争氣的周氏來:“娘,娘!”
    靜閣小院裏。
    雲氏左瞧瞧淮璎,右瞧瞧淮璎,半晌也沒說出一個字來。
    “娘,不是說說體己話麽?好端端的哭什麽。”淮璎抓住雲氏手腕,柔聲問道。
    雲氏擡手,憐愛地撫過淮璎的面頰,
    “娘是高興。但是莫名……心裏總有種感覺。好像這樣的喜悅本該是屬于你的,一切來的理所當然。其實說句掏心窩子的話,娘心裏也知道,七品昭訓,位分并不高,但是如今太子殿下宮中只有你一人,趁着這個機會,好好伺候殿下,盡些心力,将位分慢慢提上去便是。”
    淮璎臉上臊了臊,掩去眼底的掙紮,“伺候人?怎麽伺候?”
    提到這個詞,她不由得便想起那晚太子車駕之中,殿下那貶低人的神色。
    淮璎心裏頭的惘然淡去,旋即換上了驚疑——
    莫非殿下是有什麽不好叫旁人知曉的怪癖——專門納她過去,羞辱她的?
    雲氏看着自家女兒臉上風雲變幻,只當她是想到了一些不好言說的場景,寬慰地覆住了她的手,
    “不打緊,阿璎,莫怕,到了洞房的時候,想必殿下會引導你的。”
    淮璎被雲氏這話說的又臊了一瞬,可是目光卻冷了下來,
    “娘,我并不想嫁太子。”
    “你在說什麽胡話!”雲氏慌忙捂住淮璎的嘴,“這豈是你想不想的?”
    “為何不能。”淮璎推開雲氏的手,秀眉斂起,“殿下不是懷德心善麽,想必我非是不願,他也不能幹強人所難的事。”
    若非這道旨意,淮璎也不會發覺,自己沒有那麽想…入簫園。
    她原以為自己是歡喜他的,可是一次一次的刻薄與中傷,靠近又推開,她覺得,淩奪的話說的沒錯。
    如此糾纏,不如不見。
    蘭因絮果,有的時候早就可以窺見。
    既然知道絮果,那何苦再去起這蘭因?更何況,她和淩奪之間,算不上蘭因。
    蘭因是美好的開始,而如今的她,已經生了不想靠近淩奪的心思。怎麽算美好?
    可是現在,旨意已經下來了。
    淮璎抿了抿唇,“在徐州的時候,我還沒聽過,哪家娘子或小妾,走着從小門入的道理。”
    雲氏“嗐”了一聲,“你呀,就是見識太淺。不過,你若有這番委屈,來日和殿下好好撒個嬌,殿下會疼你的。”
    淮璎站起身來,推着雲氏,“好了好了,娘莫要再說了,女兒心中自有成算。”
    雲氏只當她是害臊,站起身來,挽着淮璎手臂,“莫要想太多,來,娘帶你去街上置辦些東西。”
    剛一走出小院,便見周氏從回廊處拉着回燕匆匆往她們這兒來。
    待走到雲氏跟前,周氏規規矩矩的行了個禮,“大夫人,恭喜大夫人,大姑娘了。”
    “你這是?”雲氏疑惑看她。
    周氏難以啓齒的看了回燕一眼,咬咬牙道:“這不情之請實在難以開口,想歷朝之中,納妾納姊妹也不是沒有的……大姑娘就要入太子府了,回燕還沒個着落……”
    “荒謬!”雲氏低斥責一聲,拉着淮璎便要走。
    周氏跟上前去,“大夫人,您仔細想想,回燕若是也能入太子府,互相幫襯,日後便是太子有了新人,也有個照應。我也不指望回燕能得個什麽位分,哪怕是做個婢子,跟着大姑娘,去當通房,也不是不可啊,大夫人……”
    “越說越荒唐。”雲氏加快了步子。
    周氏卻是沒有再追,此刻雲氏母女剛得了這般好消息,她本就沒抱着雲氏母女會把她們放在眼裏的希望,周氏回頭看向回燕,
    “随她們去吧,屆時自有老爺替我們做主。”
    回燕蹙了蹙眉,“我并不想蹭阿姐的光,多丢人吶。”
    “你現在覺得丢人,來日你若是比你阿姐得寵,就沒得丢不丢人了!”周氏瞪她一眼。
    雲氏帶着淮璎在街坊鋪子裏買了些首飾,正在茶樓歇歇腳時,雲氏忽然猶豫開口:“阿璎,其實,你周姨娘說的也不無道理。觀芸在你父兄入獄時替咱操持家中事務,身子愈發不好,陪嫁過去雖是一定的,但觀芸到底是沒那麽多心眼。回燕瞧着雖然不經事,但到底都是阮家人。待你嫁過去一段時日,有的沒的在殿下身邊提一嘴,看看殿下态度吧。”
    淮璎看着雲氏:“娘。”
    雲氏狂喝了一杯茶,掩下心中情緒,“畢竟日後,太子一定是會有新人的,有家中人幫襯,總好些。好了,不說這些了。”
    雲氏左右看了看,壓低了聲線,“其實在你不在的時候,我多少聽你爹說了一些話,你阿兄淮銘為翰林院編修,本來多數時候理應由他随着聖上,可你阿兄耿直,只是一絲不茍編修史冊,據說那許牧常得聖上召見,只是今日因着齊王陪同聖上,許牧的聖眷就少了些。這些事你爹是不會同你講的,既然如今你要入太子府了,萬事留心着些。”
    雲氏從手上摘下了一直戴着的镯子,給淮璎帶上,“這玉镯沒多金貴,想娘親了,便看看。”
    正此時,一人走到淮璎身後,“阮姑娘。”
    淮璎聞聲反頭看去,看見淩祁淵笑盈盈地看着她,露出了兩個可愛的虎牙。
    “淮璎,這是?”雲氏茫然地看着這俊美公子,坊間傳聞她自然也聽過,瞧着這公子風姿卓絕,少不得聯想到那位傳言中的貴人身上去。
    于是慌忙起身,行了一禮。
    淮璎也站起身來,“你怎會在此處?”
    “特意來尋你的。”淩祁淵将手中禮盒遞給她,“買了些新鮮玩意,你應該喜歡。”
    淮璎行了一禮:“多謝…公子好意,只是我不能收。”
    淩祁淵只把東西強塞進淮璎手裏,看向雲氏,“這便是伯母吧。”
    雲氏大驚,哪裏擔得起貴人一聲“伯母”,慌忙道:“這如何擔得起。既然貴人尋阿璎,那你們且先聊着,阿璎,早些回家便好。”
    雲氏給了淮璎一個鼓勁的眼神。
    淩祁淵注意到這個眼神,颔首一笑,目送着雲氏離去。
    “她好像有些怕我。”淩祁淵柔聲道,“今日來,也确實是有事要同姑娘說,不若同我去霜樓坐坐?”
    淮璎正要開口,淩祁淵卻好像率先看穿了她的心思,“不必在意人多眼雜,阮姑娘,難道,你願意嫁…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