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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81 章
    昨夜大抵是姜姒意外被擄來噬雲寨後, 睡的第一個安穩的夜晚。
    裴珏就守在她的床邊,每次半夢半醒間睜開眼,都能瞧見他半倚在床頭的身影, 令人格外安心。
    而當她再次迷迷糊糊睡過去又醒來時, 天色已然大亮,屋內獨留她一人。
    想來也是, 畢竟現在他還頂着個工匠随從的名頭, 要是讓別人發現一清早從她屋子裏走出去, 那叫什麽事兒。
    搖搖頭甩開亂七八糟的思緒,姜姒簡單洗漱了一番, 去了寨子裏的廚房。
    噬雲寨的寨民們作息不一,平日裏也比較随性,所以廚房裏常常備有一些食物, 從最尋常的麥子粥到頗具異族特色的鼠曲馃。寨民們餓了便自己去找點來填填肚子,吃飽喝足後才扛着鋤頭姍姍來遲地出現在田野間。
    姜姒剛來時便很好奇這裏的人都是以什麽謀生,總不能天天跑外面兜售各式稀奇古怪的蟲子罷?
    而且據長老們所言,山寨的禁令之一就是不準将蠱外傳,所以這條營生路子應該是行不通的, 可她實在是猜不出其他的可能了。
    之前的她尚且還不熟悉這裏,也不方便問, 怕生事端。
    不過如今一想到裴珏就在相隔不遠的地方, 莫名的勇氣有了, 便又琢磨着打聽些消息。
    正如此刻,她捧着剛出爐的熱氣騰騰的鼠曲粿咬了一口, 裝作不經意地随口一問:“竟然還要去農耕嗎?我以為……”
    姜姒白日裏經常看見三兩個寨民拿着農具出去, 上回和少年往山寨外圍走的時候,也遠遠地瞥見過山頭上被叢林掩蓋着的類似梯田的地方。
    以為什麽, 她并沒有直接說,但對面正拎着大勺熱火朝天地炒着米的大娘顯然立馬意會了。
    大娘笑了笑,“少主夫人是從外邊兒來的吧?一聽就不是我們這兒的人。”
    她含糊地唔了一聲。
    大娘邊将手裏的大勺舞得上下翻飛,邊對她解釋道:“在這靠山吃山的地兒,無非就是種點糧食養點野雞,但要光靠這個,肯定吃不飽哇,所以還得靠少主和長老他們。”
    姜姒表示願聞其詳,求知的眼神激發了大娘的傾訴欲。
    “要不是有少主和長老們隔三岔五地下山去看病治人賺點藥錢,哪裏還有咱寨子這麽惬意的日子噢。”
    姜姒一愣,少年竟然還會看病治人?
    大娘一看她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麽,噗嗤笑了,“我就曉得少主那個性子才不會和少主夫人您說呢,年輕人就是怕臊,明明是件好事兒吧,非抹不開這個面兒。”
    在心中已然将少年和自己的四弟姜遠焱隐隐畫上等號的姜姒點點頭,深表贊同。
    不過……
    “蠱蟲竟然也能治病嗎?”
    大娘“嘿”了一聲,說:“怎麽不能?蠱蟲有拿毒草喂出來的,自然也有拿上好的藥草喂出來的。我以前手背上生了個大膿瘡,可不就是那花生大的小蟲子給吸出來的麽,比抹什麽膏藥都立杆見效。”
    “外邊兒的人一聽蠱蟲這倆字就覺得不是什麽好東西,但也得看怎麽用,反正咱噬雲寨腳下的山民們可都喜歡着呢。不過少主夫人您可千萬別在少主面前提這個,他不愛聽。”
    姜姒疑惑,“為什麽?”
    “那自然是因為……”侃侃而談的大娘陡然收聲,拎着勺子朝着門外讪讪道,“少主。”
    她一頓,順着大娘的視線看過去,剛好撞見少年看過來的目光。
    “你倒是惬意,跟我出來。”少年瞥了她一眼,眼神莫名。
    姜姒哦了一聲,轉身跟上去,卻又被追出來的大娘塞了個巴掌大的小口袋,裏面裝的滿滿都是剛炒出來熱滾滾的金黃炒米。
    糧食的淳樸香氣四溢,令人聞之口齒生津。
    她有些不好意思,但大娘卻只是笑了笑,眼裏滿是和藹善意。
    這樣的寨子……
    “你倒是格外讨他們喜歡。”少年冷不丁的一句話打斷了她的思緒。
    姜姒看着他的臭臉半晌,忽而抓了一小把遞過去。
    “你要吃?”語氣和哄年幼的弟弟一般。
    果然少年臉色更黑,沒什麽表情地看她一眼,卻是突然提起了另一件事。
    “你答應我的事不會反悔吧?”
    姜姒下意識便想問什麽事,畢竟約定的事那麽多,但甫一看見眼前和姜遠焱一般大的少年無半點血色的蒼白臉龐時,便瞬間明白了,收起臉上的笑意,鄭重道:
    “我會盡我所能幫你尋到解開元蠱的法子。”
    來了這麽些天,通過和少年的接觸,其實她多多少少也琢磨出了一點他的想法。
    畢竟若是可以選擇,應該不會有人願意生下來便被什麽東西束縛着,一輩子不得解脫。
    而那日之所以他們一行人會在青州地界碰上少年和幾個充當護衛的寨民,她猜也是因為少年想要出來尋找解蠱契機的緣故。
    想她四弟姜遠焱和少年差不多的年歲,現在沒準兒正呆在姜府的小書房裏邊吃着酥酪邊念着詩詞,惬意又輕松着呢,而少年卻要一邊承受體內元蠱帶來的一切,還得像方才的大娘所說一般,辛苦地撐起整個噬雲寨努力“養家糊口”……
    “你那是什麽惡心的眼神。”
    少年頗為嫌棄地看了她一眼,挪開步子離她遠了一點,可随即又不知瞧見了什麽,目光閃了閃,驀地靠近,故作親昵地捏了捏她的臉。
    “記住你方才的話。”
    扔下這一句後,少年朝她背後挑釁地笑了笑,而後施施然邁着步子離開,獨留一臉納悶的姜姒。
    這是吃錯藥了?
    她伸手碰了碰被捏疼的臉頰,轉身卻猝不及防地撞上了一雙似笑非笑的茶色雙眸。
    是站在不遠處望向這邊僞裝成随從幹活的裴珏。
    姜姒:“……”
    于是當天夜裏,她便再一次見識到了何謂小氣。
    夜色沉沉。
    緊閉的屋內,姜姒扯着被子不讓青年靠近,盈盈秋眸裏滿是被逼出來的淚花。
    一半是氣的,另一半是……刺激的。
    她捂着布滿細密齒痕的雪腕,怒目而視,眼裏盛滿了委屈。
    不是心照不宣不會在外邊兒亂來的麽?怎麽又突然變卦了呢?!
    可始作俑者的青年仿佛比她更委屈,見她躲開,并未立馬追上,只是垂下眼簾,略顯落寞地問她是不是覺得舊不如新,畢竟少年長了那樣一張雌雄莫辨的漂亮臉蛋。
    姜姒當然不承認,什麽子虛烏有的事兒!
    再者說了,之前在從落霞鎮往青州的路上,在那個因誤會而被一衆年輕小郎君堵在門口的那會兒,她不是都已經說了麽,不喜歡年紀比她小的!
    青年長睫顫了顫,緩緩掀起那雙淺色眸子專注地看她,目光炙熱。
    她想繼續的話頓時止在了半途。
    不得不說,即使頂着一張陌生的異族面孔,可只要近距離看清那似裹雜着萬千情思的缱绻雙眸時,她就知道。
    是他。
    無論再看多少回,她好像都拒絕不了這雙眼眸的主人。
    胸口的心髒不争氣地跳了跳,姜姒只覺自己的呼吸仿佛窒了片刻,拽着被角的手指力道微松。
    一聲輕嘆。
    “還說不喜新厭舊,表妹的眼神可比嘴巴誠實得多,看來是真的更喜歡這異族男子的臉。”
    什……麽?
    她微微睜大眼睛想要反駁,卻被倏然欺身而上的青年不容拒絕地堵住了唇。
    微涼的手指掰住她的下巴。
    白日裏她被少年捏過的臉頰那側,青年的手指在其上緩緩摩挲,像是想要擦去外來第三人留下的痕跡。
    略顯粗粝的指腹在柔嫩的皮膚上來回,帶起一片熱意。
    她覺得自己的側臉一定被磨紅了,有些懊惱。
    想推開身前的人,卻又有些舍不得,心緒來回搖擺。
    青年似是猜透了她的心思,喉間溢出一聲輕笑,咬了咬她的唇。
    ……
    夜半。
    被拉着卿卿我我小半個時辰才得以睡下的姜姒閉上眼睛沒多久,忽而記起了一件被她忽略的事情,那就是——
    “你們倆什麽時候勾搭上的?”
    她望着半倚在床頭的青年,神情疑惑。
    白日裏,她還奇怪少年為什麽要突然做那等奇奇怪怪的舉動,笑得也很古怪。
    可現下回憶起來,最後那抹挑釁的笑,分明是沖着站在她身後不遠處的裴珏的!
    裴珏聞言無奈地看她一眼,“勾搭這個詞可以這麽用嗎?”
    姜姒哦了一聲,換了種說法,“狼狽為奸?”總之不是什麽好詞兒就對了。
    而且看當時少年的反應,分明就是知道了她和裴珏的關系,所以才故意那麽做的。
    為什麽?
    有什麽事兒她錯過了?
    而且按照崔軒的計劃來看,明日那工匠就要動手了,怎麽都還是一副不着急的樣子?
    一連串的問題砸下來,卻只得到了裴珏的一句,“那工匠的失魂散已經被換成了無毒的藥粉,不會惹出亂子,莫要擔心。”
    姜姒還想再追問些什麽,裴珏卻伸手蒙上了她的眼睛。
    “睡覺還不老實,看來表妹還是精.力太旺盛了。”
    說得她立馬将被子重新拉回了肩膀蓋得嚴嚴實實,用行動表明自己已經累了,還是選擇繼續睡覺。
    一旦沾上枕頭,入睡也不過是一炷香的事。
    不多時,聞着熟悉而又安心的雪松清香的她便漸漸陷入了夢境。
    昏暗的屋內,燭火已熄。
    一襲玄衣的青年并未立即離去,只是安靜地倚在床邊,守着榻上閉目沉睡的女子。
    青年眼簾微垂,濃密的長睫遮住了眼底的情緒,只有偶爾看向身旁之人時才不經意地洩露出一二分。
    清淺茶色的雙眸中。
    方才二人交談時泛着的笑意不知何時早已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暗沉。
    晦澀難言。